舌系带短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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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0/16 16:56:00

(俄)尤里·多斯托瓦洛夫郭丽姝译

首都内务部管理局刑侦专家弗谢沃洛德·洛博夫晚上10点左右才到家。10月的这一天很忙,他出了3次犯罪现场。天气很糟,风雨交加。毫无疑问,在度过了这样的一天之后,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洛博夫意识到,如果不赶紧吃点儿药的话,他是没法入睡的,第二天早晨一定感觉很累,头也会很疼,那就没法上班了。他冲了个热水澡,在床上躺下,让妻子把药拿来,再递一杯水给他。

伊林娜在床沿上坐下,把药和水递给他。洛博夫欠起身子,喝光了水,温柔地摸了摸妻子的手:

“你是我的救星……”

“别亵渎神灵,洛博夫!我们大家只有一个救星,可那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一名医生。”她答道,吻了吻他。

“可你是了不起的医生!”洛博夫再一次自豪地想到,当心理医生的妻子不久前加入了首都著名精神病学教授阿达姆采夫的研究小组。这位教授反对精神病领域流行的心理分析方法,坚持使用东正教教义治病,取得了显著的效果。伊琳娜知道这份工作不怎么赚钱,但她还是同意跟阿达姆采夫一起工作,因为她敬重他是个有原则的学者和诚实的人。

“医生就是医生,”伊琳娜站起来向厨房走去,“休息吧,我会为你祈祷的。”她关上了房门。

洛博夫知道,一会儿伊琳娜就会站在厨房的圣像前,打开一本赞美诗(多半是称颂圣人潘捷列伊蒙的)诚心诚意地念诵起来,也只有她能这么虔诚。她的祈祷肯定会管用的,只要安安静静地躺上半个小时,闭上眼睛就行……

有那么一会儿他还真睡着了,至少脑子里已经掠过了一些时断时续的、毫无关联的梦。

……刺耳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洛博夫浑身一哆嗦,醒了。“我一直想换个铃声。”他想道,伸手去接电话。伊琳娜走进来:

“瑟尔佐夫找你。”

洛博夫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喃喃地开了个玩笑:

“这*差事,伊琳娜!他们早晚得把我弄成残废。”

“我会治好你的。”她朝他走来,摸着他的头,“接电话吧,工作就是工作,得好好对它。”

“既然你这么说……”他抓起话筒,“我是洛博夫。”

他马上意识到今晚的觉睡不成了。他放下听筒,站起来,像个小孩似的撅着嘴,指着

“瞧!他们总不让我消停。”

“头还疼吗?”伊琳娜问。

“谢谢,你的祈祷见效了。”他吻了吻妻子。

“出了什么事?”

“自杀。作家库普佐夫上吊了。”

“库普佐夫?”

“对,就是他,”洛博夫指了指书架,上面摆着20多本他所喜爱的这位作家的书。

“一会儿瑟尔佐夫来接我,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对不起,这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

“哦,我只好独卧冷衾了,”伊琳娜莞尔一笑。

“不会的!它已经被我火热的心暖过了。”

“快走吧,真饶舌!”妻子打开衣柜,把西服递给他……

洛博夫走出楼门,看见一道刺眼的汽车灯光—行动小组正好赶到。

“准备好了吗?快上车吧。”坐在前排的侦查员瑟尔佐夫冲他点点头。“路不远。这位作家不喜欢市中心,就住在附近。”

洛博夫拉开“瞪羚”牌汽车的车门,钻进去坐在空位上。除了他,一起去案发现场的还有一名刑警、一名法医和两名警察。

“情况应该不复杂,所以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瑟尔佐夫回过头来对洛博夫说道,“检查一下现场,出具自杀鉴定,把尸体运走,然后就能回家睡觉了。”

“但愿如此,”洛博夫心想,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毛毛秋雨……

他们乘坐货梯来到一座普通的12层板房楼的5楼,按响了作家住宅的门铃。一扇厚重的大门把电梯间跟住户隔开,门上包着漂亮的褐色人造革,钉着金*色的铆钉。

当一个穿着丝绒睡袍、满面泪痕的女人打开房门时,洛博夫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站在他面前的是著名演员奥莉加·韦斯尼扬斯卡娅!

尽管她没化妆,样子相当难看,洛博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差不多两星期前,他和妻子看过她的首场演出,她在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中扮演麦克白夫人。奇怪的是,在那场戏中,洛博夫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脸上竟然会有那种不加掩饰的残忍的凶相。由于工作的关系,他经常跟恶行的结果打交道,可是眼下,天呐!他却亲眼看到了赤裸裸的恶行!当然,在他几近半百的年纪里,有过自己的痛苦,也见识过各种各样讨厌的人,可是从没遇见过这么毫不掩饰的……

他还记得,当时他深刻地感到一种凝固了的紧张的气氛突然笼罩在大厅里,那是当韦斯尼扬斯卡娅可怕的、低沉的嗓音劈向观众的时候:“我的双手跟你的同样颜色,可惜我的心没你的那么凄惨……”还有“费尽心机,却一无所得,如愿以偿,可内心空虚;因为害了别人而使自己困在可疑的享乐中,还不如被我们害了的人心安理得……”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这位伟大的演员!她很痛苦,但她是个坚强的人,一定能战胜痛苦,一定能……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请进,”韦斯尼扬斯卡娅说道,像是回答洛博夫那没说出来的问题似的,接着说,“我是作家瓦列里安·康斯坦丁诺维奇·库普佐夫的妻子,就是去世的那位作家……确切地说,是他的遗孀……”她的声音在发抖,她把手绢贴到眼睛上。洛博夫注意到,那手绢已经相当湿了。“对不起……”

侦查人员走进门厅。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即便如此,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好几个人还是垂下了眼睛。洛博夫没有垂下眼睛,而是仔细地看着挂在一根粗电线上的作家库普佐夫(电线固定在吊灯的挂钩上)。他在电视上见过库普佐夫好几回,还在读者见面会上见过他两次,现在却勉强能认出他。他的舌头伸出,已经变成青色,双手无力地下垂着,身体瘫软。洛博夫碰了碰死者的手。手是凉的。

“请允许我到厨房看看,奥莉加……”瑟尔佐夫顿住了。

“奥莉加·列昂季耶夫娜,”作家遗孀提醒他,“当然啦,请。”

“各位,行动吧。”瑟尔佐夫对同事说道,跟在女主人身后进了厨房。大家走进房间里进行勘察。法医在做尸检前的准备,刑警在查看房间,两名警察站在门口—一个门内,一个门外。洛博夫从手提箱里拿出照相机,拍下悬着的尸体。接着,他帮医生和警察把尸体从绳套里抽出来,放在卧室的地板上。法医向尸体弯下腰,开始检查。

洛博夫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门厅,在远处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把小凳子,显然它当过库普佐夫的垫脚石,在最后时刻他把它踢开了。洛博夫拍下了凳子、一部分墙壁以及周围的地板。有那么一小会儿,一种模糊的感觉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他没有去想这是怎么回事,接着他开始提取指纹。

这期间,瑟尔佐夫在跟韦斯尼扬斯卡娅说话。

“我是10点半到家的,”她说,时不时地把手绢按在哭肿的眼睛上。“我看见那个……那个……”她啜泣了一下,又把脸埋在手绢里。

“我很同情您……”瑟尔佐夫刚想说下去,韦斯尼扬斯卡娅却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打断了他:

“谢谢……”我是演员,能控制自己……一会儿就好了。”她又把手绢在眼睛上擦了好几次,甚至想挤出一个笑容来。是啊,她的笑容很痛苦,极不自然。

“对不起,我想抽只烟,”她从“金边臣”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您是演出结束后回来的吗?”瑟尔佐夫问道。

“不,今天没有演出,我去看朋友了。我们都爱交际,我们的很多熟人……我们……”她苦笑了一下,“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您看见了丈夫……”瑟尔佐夫没给她再次调动感情的机会,接着说,“您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第一反应当然是吓蒙了,有那么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好像靠在了门框上,甚至忘了关门。后来,我记得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现在怎么办?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是这种结果?’再后来我回过神,意识到得做点儿什么。我抓起瓦列里安的手,他的手已经凉了。我试了试他的脉搏,哪儿还有脉搏啊……我参加过培训,您知道的,每个演员都得学会……恢复平静后,我打电话报了警。”

“奥莉加女士,请问,您丈夫这么做会是什么原因呢?”瑟尔佐夫问。

“原因?”韦斯尼扬斯卡娅吃惊地问道,“谈原因可不合适,因为根本没有原因,从来就没有过。库普佐夫是著名作家,稿酬很高,喜欢他的读者不计其数。可以说,他就是当代的西默农!怎么可能有原因!”

“好吧,那么请问,您是否发现最近他……嗯,我的意思是说……”

“我明白,”女演员点了点头,“您是想说,有什么心理问题吗?”

“对,差不多吧。”瑟尔佐夫说。

“当然,有一种观点认为,所有的天才都不正常,”韦斯尼扬斯卡娅说道,“但他决不是这样的人,因为库普佐夫不是普通的天才,而是卓越的天才。他很健康,精神也正常。您想,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多优秀的作品来呢?他还有好多东西要写,有一本书没来得及写完,还在计划写第二本、第三本……”

“是啊,”侦查员含糊不清地说,“总之,您报了警。然后呢?”

“然后……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杀是什么感受?这就是我的感受。库普佐夫对我来说既是父亲也是孩子,他是我的一切……我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我一直在抽烟、哭泣……我没碰任何东西,一切都保持原样……”

“别担心,奥莉加女士,”瑟尔佐夫站起来补充道,“我得去问问邻居……”

“邻居?”遗孀吃惊地说,“他们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万一……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责任询问邻居,也许全楼的邻居都得问一遍。”

“那就问离电梯最近的那家吧,远处那家没人,他们去国外出差了,挺长时间回不来。”韦斯尼扬斯卡娅说。

“他们没把房子租出去吗?”

“不,他们没必要出租。”她想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您。”瑟尔佐夫走出厨房。

“跟我来,”他对站在门厅里的洛博夫说道,洛博夫正在观察一只小药管。“这是什么?”

“凡士林,”洛博夫答道,“涂在绳子上的。”

“懂-了,”侦查员拉长了声音说,“行啦,就到这儿吧。咱们去问问证人,你也一起来。”他冲刑警点了点头。

***

他们走进楼道,警察正在走廊入口处巡视。他们按了按邻居家的门铃,没人应答。他们站了一会儿,又按了一次。门后响起了咳嗽声,有人大声问道:

“谁呀?”

“请开门,警察。”刑警清清楚楚地说。

那人似乎不急着开门,至少让侦查员、刑警和刑侦专家又等了一阵子,他们已经打算按第3次门铃了。这时大铁门打开了。他们后退一步,一个穿睡衣戴睡帽的高个子中年男人站在他们面前。这人看起来又累又困,一开口就没好气。

“有何贵干?这么晚有什么事?”那人严厉地问道。

“能进去吗?”刑警出示了证件,问道。

“没这必要,”那人斩钉截铁地说,“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一开始被这句答话搞得有点儿慌乱的刑警镇定下来,“旁边那家有人自杀……”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得向邻居了解情况。”

“凭啥?”

“啥都凭……能让我们进去吗?”

“对不起,不行。想问什么就在这儿问。”

3个人站在门口尴尬地互相看了看。末了,还是瑟尔佐夫对那人说道:

“我是侦查员瑟尔佐夫少校,”他拿出证件,“您叫什么名字?”

“罗斯季斯拉夫·伊利切夫·维克多洛维奇。”

“年龄,在哪儿工作?”

“42岁,在总统经济事务行*管理局工作,钳工。”

几个人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次他们明白了伊利切夫这种行为的原因。

“请问,今天晚上您听没听见邻居家有什么可疑的不正常的响动吗?”瑟尔佐夫冲着作家的住宅点了点头。

“应该有什么可疑的不正常的响动吗?正相反,他们一直过得挺和睦,搞创作的人都这样。”伊利切夫竭力平静地说,不过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

“这么说,您什么都没听见?”

伊利切夫揺揺头。

“也没在走廊里看见外人?”瑟尔佐夫问。

“外人很难进入我们的楼道,”伊利切夫笑了笑,“您都看见了,供外人出入的公共房门很难打开,是我亲自安装的,锁头也是我弄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进来……对不起,明天我还得早起……再说我已经睡下了,是你们把我吵醒的。”

“请原谅,抱歉打扰。”瑟尔佐夫转过身来,背对着伊利切夫。

“走吧。”他对自己人说道。

他们甚至没听见沉重的大门在伊利切夫身后关上的声音。

刑警转过身子,踮着脚尖再次走近钳工的房门,拉了拉门把手。门把手很结实、牢固。

“了不起!”他低声惊呼,“关锁的声音都听不见……”

“您检查完了吗?”瑟尔佐夫问法医。

“完了,”法医说,“死亡时间在22点左右,确切地说,在21:30分到22点15分之间。”

瑟尔佐夫点点头—法医经验丰富,侦查员很信任他。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有没有伤痕?打斗的迹象?擦伤?”

“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身上没有打斗留下的伤痕。种种迹象表明这是自杀。”

洛博夫走进厨房。

“对不起,奥莉加女士,您的年纪是?”

“45岁。”她用痛苦的眼神看了看他。

“死者呢?”

“再过一个月就63岁了。”

洛博夫回到卧室。尸体已经包好准备运走了。

“怎么样?”洛博夫问。

“显然是自杀。”瑟尔佐夫肯定地说。

“到这边来。”洛博夫抓着侦查员的胳膊肘,把他领进浴室。

“什么事?”瑟尔佐夫疑惑不解地盯着他。

“你得原谅我,你是侦查员,”洛博夫说道,“但是我想,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是吗?”瑟尔佐夫惊讶地问,“我觉得这事很明显啊!”

“喀-喀,”洛博夫咳嗽了一声,“那我就说得清楚些。不是自杀……”

“怎么?”侦查员打断了他。

“是最常见的他杀。”洛博夫说。

***

首都的刑警个个熟悉洛博夫。他在很多疑难案件中都做出过惊人的鉴定结果,从而使已经接近定论的案子彻底反转。妻子伊琳娜叫他“我的超帅谢瓦·洛博夫”或者“我的高手谢瓦·洛博夫”,再或者“聪明绝顶的超帅洛博夫”。

他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妻子知道。洛博夫特别喜欢库普佐夫高超的写作技巧,自己也想尝试写作。的确得说是尝试,因为他根本没写出像样的东西来。他遭到过多家出版社的拒绝,都说他的作品逻辑和推理太多,追捕、血腥和暴力太少。他们说后者才是吸引读者、使作品畅销的法宝。可是洛博夫认为侦探小说就应该以逻辑分析取胜,而不是靠离奇的情节,否则的话还不如去看国外(现在我国电影也是这样)的动作片。对于他的回答,编辑往往报以理解和同情的微笑,但他们还是异口同声地建议他把书投到别的出版社去试试。

伊琳娜安慰他说:

“你的鉴定结果本身就是真正的艺术。全莫斯科的人都认识你,区别只在于你做的事没有写在纸上印出来而已。缺点只有一个:你不能靠这门艺术赚钱。但是没关系,这也算不上缺点:钱是挣来的,是转瞬即逝的东西,相信我。”

“我可不是为了钱,”洛博夫辩解道,“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

“我亲爱的绝顶聪明的洛博夫,”妻子温柔地搂着他,“我知道你很了不起,你是最棒的!而且不只在破案方面,”她狡黠地笑着。“你还想要什么呢?”

洛博夫平静了下来,然后……还想着写作的事。可是他仍然忙着出具一份份惊人的技术鉴定,日复一日。每个警察都希望能跟洛博夫中校一起工作,他们只相信他,把他当作成功破案的最后一关……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瑟尔佐夫没有像对待实习生那样,将洛博夫在库普佐夫家门厅里说的话置之不理,而是一边回头看着法医,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是这样的,谢瓦,这事有点儿不好办……法医也不是平庸之辈……干了不止一年了。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置明显的证据于不顾,相信你的……直觉?……”

“这不是直觉,瓦季克!你过来,”洛博夫把侦查员领到躺着的尸体跟前,掀开盖布,拿起死者的一只手,“你看,指甲缝里没有凡士林油,就是这个。”他从地板上捡起药管。

“为什么指甲缝里应该有凡士林油?”

“他的双手没被捆住吧?”洛博夫相信“用问题回答问题”是最力的辩论方法之一。这个办法再次奏效了。

“没-有,”侦查员迟疑地拉长声音,“那又怎样?”

“你瞧,瓦季克,”洛博夫说,“所有上吊自杀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抓着套在脖子上的绳子,以缓解窒息的感觉。所有的情况都是这样,当然啦,没有人能真的缓解它,但是几乎每一个自杀的人在最后关头都会意识到,自己在干蠢事。还有,他脖子周围的绳子上既没留下上皮组织,也没有他的指纹。但是,它们应该完好地保存在涂了凡士林的绳子上。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的双手没被捆住的话,他一定会去抓脖子的。”

“可是他的手没被捆住啊!”瑟尔佐夫笑道,“看来你没听见法医的话,他说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什么都没有!”

“我听见了,”洛博夫说道,“听得很清楚。但我向你保证,死者的手是被捆住的。”

瑟尔佐夫似乎摸不着头脑了。

“可咱们进门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他嘟囔着,“他的遗孀也证实了这一点。”

洛博夫狡黠地皱了皱眉,故意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就算是这样,”瑟尔佐夫急了,“你还有什么发现?你没全告诉我,我了解你!”

“你再看,”洛博夫走到门厅远处的角落里,那儿有一把小凳子。瑟尔佐夫跟在后面。“一个自杀的人可能把凳子踢这么远,让它飞出5米多,并且狠狠地打在墙上,撞掉了一块水泥吗?”洛博夫问,“瞧,墙面凹坑的尺寸跟凳子角的尺寸一样。”洛博夫把凳子拿到凹坑处,两者完全吻合。

“哦!有点儿意思!”瑟尔佐夫很兴奋,“这又说明什么呢?”

“说明是他杀!”

“哦!有人平心静气地对他说:站到凳子上去!他就乖乖地站上去了?那么听话?又让人家把自己吊死?一点儿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你看,还有很多疑点没搞清楚!”洛博夫避而不答。

“嗨,你要是柯南·道尔就好了!”瑟尔佐夫一本正经地说,却正巧碰到了洛博夫的痛处。“你知道,我要么宣布是自杀,要么立案,找出凶手……”

“立案吧,瓦季克,找出凶手,”洛博夫点点头,“我没开玩笑。”

“你认为是谁干的?……那个邻居吗?”

“谁都有可能。”洛博夫再次回避了问题。

“好吧,”侦查员叹了口气。“出于对你的职业头脑的敬重—听着,只为了你—我会立案的。可你得在两、三天之内证明你是对的,知道吗?不然我就有麻烦了。到时候又会多一桩悬案。”

瑟尔佐夫不小心碰了一下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吓得急忙退到一边:

“呸!”他定了定神,“已经有悬着的东西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喂,米舒科夫,”他冲一名警察喊道,“把运尸车叫来!”

作家遗孀慢慢地从厨房里走出来:

“您怎么这么……粗鲁?”

“对不起,”瑟尔佐尔柔和地说,“您别激动……我相信剧院会帮您操办葬礼的……”

“还有作家协会,也会帮忙的。”韦斯尼扬斯卡娅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说完就回厨房去了。

“是的,没错。”瑟尔佐夫把洛博夫拉到一边:“总之,我需要最有力的证据!找出十个刚才你跟我说的那种证据我就立案。否则就对不起了……”

“好。”洛博夫点点头,走进了厨房。

作家遗孀正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有没抽完的,有一直抽到过滤嘴的,有从过滤嘴那边点着后立刻揉皱了的……

“奥莉加女士,请问您家的垃圾筒在哪儿?”洛博夫问。

“跟别人家一样,在水槽下面。”女演员指了指厨房一角。

洛博夫打开柜门看了一眼。垃圾筒是空的。

“调度服务部在哪儿?”

“什么部?”作家遗孀没听明白。

“嗯,卫生员、钳工、电工……”

“啊-啊……懂了。出楼门左拐,在大楼侧门入口处。”

“谢谢。”洛博夫点点头,快步走进门厅,打开房门,跑进了楼道。

“你去哪儿?”瑟尔佐夫在后面喊道。

“马上!”洛博夫扔下这句话,一个人跑下了楼梯。他来到楼房拐角处,看见了一块写着“统一调度系统”的牌子。他打开门,操纵台后面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调度员,正惊讶地盯着他:

“您有什么事?”

洛博夫出示了证件,匆忙说道:

“清洁工在吗?”

“现在不在,早晨才上班……”

“我要看看垃圾箱。”

“好吧,”调度员说,“给您钥匙,但您得还给我。”

“一定还!谢谢!”洛博夫跑到外面。

他打开门锁,走进垃圾站。这里有一股霉味,又潮又暗。他打开手电筒,看见一只箱子悬在地面上,他拉了拉箱子侧面突出的手柄。轰隆一声,垃圾散落在水泥地上,扬起一片尘土。他退后两三步,等了一会儿,直到尘埃散尽,才走近垃圾堆。他戴上胶皮手套,在垃圾里翻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他找到了想找的东西,心满意足地笑了。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只塑料袋,小心把找到的东西装进去。

“是谁想要证据来着?”他若有所思地说……

***

凌晨3点钟的时候洛博夫回到了家。伊琳娜已经睡了。他在尽量不吵醒她的情况下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在床边的小沙发床上躺下,盖上一块毛毯。他立刻就睡着了,就好像掉进了一只深坑。

很晚他才醒来。一道刺眼的阳光透过没拉紧实的窗帘照在脸上。他下了床,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天气很好。

“瞧瞧这天气,”洛博夫喃喃地说,“一会下雨,一会晴天,照得像炉火一样。”

他来到厨房,看见桌子上有一张妻子留下的便条:“我没叫你,我把你的手机和座机都关了,好让你睡个够。再说也真吵得慌,早餐在炉灶上。吻你,伊。”

洛博夫看看手表,已经10点半了。他摇摇头,打开手机。他刚打开锅盖,把3块馅饼放在盘子上,送进微波炉,手机就响了。有3个瑟尔佐夫打来的未接电话。侦查员从早上8点就开始找洛博夫了。

“还来得及,”洛博夫低语道,“先好好吃顿饭。”他关掉手机,吃起了热乎乎的脆皮馅饼。然后洗了盘子,又重新打开手机。毫无疑问,手机立刻就响了。

是瑟尔佐夫打来的:

“你上哪儿去了?手机关机,座机也不接!……”

“半夜我总是把座机关掉,手机也是。”洛博夫平静地说。

“你认为现在是半夜吗?”侦查员嚷道,“别忘了,你只有3天时间向我提供确凿的证据。”

“记着呢。”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

“你自己说的,有3天时间。3天后我就把证据交给你。瓦季克,你了解我,我从不食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好吧,”瑟尔佐夫的口气缓和下来,“干活吧,我已经立案了,你可别蒙我。”

“不会蒙你的,”洛博夫嘟囔着,朝书房走去,顺便把座机接上,“绝对不会蒙你!”

他在扶手椅上坐下,从手提包里拿出照相机,打开电脑,把照片转存在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然后又把照片拷在一张光盘上,拿起水性笔,在光盘上写下“库普佐夫谋杀案”几个字。他把光盘装进信封,开始在电脑上浏览照片。

这张是门厅的照片,这是小凳子,这是墙上的凹坑,这是侦查员和作家遗孀在厨房谈话的情景。这是鞋架,所有的鞋子都很干净,成双成对地摆在那儿。还有,昨天他们离开韦斯尼扬斯卡娅家的时候,洛博夫拍下了伊利切夫家的房门。为什么?昨天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今天呢?他仔细地察看着坚固的房门和结实厚重的包面,陷入了沉思。他觉得有点儿奇怪,可是他不明白哪里奇怪:要么是事实本身,要么是他的感觉,要么是他对这一事实的理解。

“找出证据并不难,”他想,“可难道这次我的直觉错了吗?”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他回到书房,拿起了电话。他有一个熟人,是私家侦探,曾任情报总局中校,名叫叶戈尔·布什明。他要给他打电话。

“你好,叶戈尔,没打扰你吧?”他向朋友问了好,“我也很高兴听见你的声音……对,总是很忙。今天就是早晨才回家的……是的,我认为很严重,虽说乍一看上去很平常……是这样的,叶戈尔,关于这件案子,我想请你帮个忙……谢谢。得跟踪一个人。跟谁有接触,认识谁,一天的所作所为……不,这一两天之内就要,遗憾的是我只有这么多时间……你能办到吗?……太谢谢你了!你记一下……”

“与此同时,与此同时……”过了两分钟,洛博夫一边大声唱着歌,一边拨通了瑟尔佐夫的办公电话。

“是瓦季克吗?”洛博夫说,“听着,帮我个忙。我得再去库普佐夫家一趟……上次我没去他的书房。我想好好看看……嗯,文件、笔记、电脑里的东西……是你让我提供证据的,我还没彻底弄清楚……什么时候弄清楚?差不多已经弄清楚了,可是我说了,得彻底弄清楚……好让案子板上钉钉,严丝合缝……不,不用你,我自己能行……我干嘛要给她打电话?我是谁呀?你才是侦查员,你完全有权利要求登门拜访,真的……有想法了,有的,还不止是想法,有个假设。我想,直觉是不会骗我的……谢谢,瓦季克。等你电话。”

手机响了。

“喂,伊琳娜!我睡醒了……没人打扰我,所以我要主动干活儿去了……我想,傍晚前就能办完,我会按时回家的,别担心。吻你。”

“找出证据……找出证据……”洛博夫像上了发条似的,轻声嘟囔着。他工作时总是这样—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像念课文一样,这有助于厘清思路,正确推理。“有意思,伊利切夫跟库普佐夫和他妻子有什么关系呢?这事一定得问问韦斯尼扬斯卡娅,如果我能见着她的话……如果见不着呢?……胡说,肯定能见着她,”他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我一定会去参加葬礼的……”

瑟尔佐夫打来了

“6点之前韦斯尼扬斯卡娅要接待前来吊唁的朋友。但她可以在7点等你……不,她今天没有演出,这种状态哪还能演出啊!尸体在停尸房里,明天就运过来。后天做完安*弥撒就举行葬礼。祝你好运。”

***

韦斯尼扬斯卡娅礼貌地接待了洛博夫。她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过去一天发生的事,对她的外表产生了显著的影响:她的脸颊消瘦,肤色暗淡,动作迟疑不决,非常缓慢。

“请进。”她对洛博夫做了个手势。

“谢谢,奥莉加女士,”洛博夫一进门就脱了大衣。“如果您允许,我想看看瓦列里安先生的书房,纯粹是出于职业好奇心。也许,我能找到一些解释他自杀动机的线索……对不起,”他低声说,发现作家遗孀的眼睛里涌上了两颗泪珠。

“没关系,”她凄楚地笑了笑,“没办法,这是您的工作嘛,他……已经回不来了……请进,这就是他的书房,请您理解……对不起,我要待在卧室……”

洛博夫走进书房,立刻就被这里的整洁有序给惊呆了—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在该放的地方。书架上摆放整齐,书桌上方的搁板也一样。角落里有一张老式靠枕沙发,沙发旁的大桌子上有一台电脑。

“瓦列里安喜欢整洁有序。”

洛博夫打了个哆嗦,回过头去。韦斯尼扬斯卡娅站在门口。

“他受不了杂乱无章……”

“奥莉加女士,您能打开电脑吗?您一定知道开机密码。”他说。

女演员走到桌子跟前,按下主机按钮。电脑呜呜地响着,显示器亮了。

“我摆弄不明白这玩意儿,”她说,“但密码还是知道的。”

韦斯尼扬斯卡娅在键盘上输入密码,按下回车键,然后就离开电脑,把位置让给洛博夫。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了桌面上的背景图案—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裹尸布、扎一条小辫子的死人。他下意识地浑身一抖,再次回过头去。韦斯尼扬斯卡娅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这个画面,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这个……”她把目光移到洛博夫身上,“瓦列里安的想象力很丰富,您可以从他的小说中了解这一点……您看,他定期更换屏幕背景……可是这个,”她把一只手向显示屏的方向挪了挪,“这个我还没见过……它就这么来了,毫无预兆……”

“它是谁?”洛博夫没听明白。

“它,”女演员冲着显示屏点了点头,“是死亡……显然,他考虑过这件事……哎,瓦列里安,瓦列里安,”她哽咽着,把手绢送到眼睛上。

“奥莉加女士,您别激动,平静一下。”洛博夫扶着她的手肘,“需要帮忙吗?”

“不,”她摇了摇头,“我差不多已经恢复过来了,可是这幅画……又让我想起了……我不打扰您了,您忙吧。我只有一个请求,今天我接待了很多朋友,明天他们要把瓦列里安运过来……我有点儿累……所以如果可能的话,请您快点儿。”

“当然啦,奥莉加女士,我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谢谢您,我要去卧室里躺一会儿。”

从书房往外走的时候,她停下来,回过头说:

“书架上有四本挺厚的文件夹,札记、随笔、策划书、文件都在里面……”

“真的很感谢您。”洛博夫稍稍鞠了一躬。

韦斯尼扬斯卡娅出去了。

房门关上后,洛博夫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已经发表的作品,未来的出书计划,就是这个!洛博夫打开一个文件夹,仔细地读了一遍里面的3个文件。库普佐夫临死前出版了一部小说,在这期间又构思了3本新书!了不起!然而洛博夫没找到任何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打开书桌的一个个抽屉。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净是些摆放整齐的文件。啊!有几个U盘!他挨个打开U盘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已经打算离开书房了,突然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书桌弯下腰去,看见了一只有好几个抽屉的小文件柜,文件柜最下面一个抽屉的背面板显然已经脱落,从露出的缝隙中,滑出一小条白色的东西。它之所以引起了洛博夫的注意,是因为它像一道太阳的反光似的,在此时此刻将它的光线透过窗格照了进来。

洛博夫拉开这个抽屉,拿出一个又一个文件夹和一摞摞纸。突然,他在最角落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U盘。他把U盘插进主机,打开。这张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洛博夫打开这个文件,花了好几分钟时间仔细地读着里面的一篇文章。随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像是达到了某种崇高的境界。洛博夫熟悉这种感觉,妻子管它叫“意外的惊喜”,他自己则谦虚地称之为“真相时刻”,因为就在这时,他恍然大悟了。

洛博夫一遍遍地读着那篇文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后,他打起精神,从衣兜里拿出自己的U盘,把文章复制下来,把库普佐夫的U盘小心地用塑料袋包好,装进自己的手提箱。

在门厅里女主人朝他走来:

“完事了吗?”

“是的,谢谢您,”洛博夫再次道了歉,站在门口问道:“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后天,”韦斯尼扬斯卡娅回答,“早上在教堂做安*弥撒,然后去墓地。”

“奥莉加女士,对不起,我差点儿忘了。你们跟伊利切夫这个邻居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她耸了耸肩膀,轻蔑地撇了撇嘴唇,“这人跟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他不是艺术家,您应该理解……对了,请允许我把瓦列里安的最后一本小说《死亡无所不知》送给您,”她递给他一本崭新的书,“遗憾的是我不能签名,我没这个权利。”

洛博夫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接过书,像是担心把库普佐夫最后的杰作给吹化了似的。

“非常感谢您,奥莉加女士。”他大受感动,把这份礼物装进了手提箱。

他来到街上,快步朝最近的地铁站走去。手机响了。洛博夫走到一家报亭后面离噪音远一点儿的地方,这才接了

“喂,是我,叶戈尔。”

“谢瓦,你是对的,”布什明说,“我今天为你搞到了不少猛料!”

“谢谢,叶戈尔!咱们能见一面吗?”

“如果你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我这儿,我能腾出半个小时见你。”

“如果!”洛博夫叫道,“我一定到!已经上路了!”

……正像他向伊琳娜承诺的那样,他回家的时间不算晚—9点刚过。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妻子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什么也别问。她给他端来饭菜,他们谈了各自的事情,洛博夫洗完澡,抱住了妻子:

“对不起,亲爱的,我的‘时刻’来了。明天、后天,事情会水落石出的……”

“我看出来了,”妻子点点头,吻了吻他,“休息吧。”

***

早晨洛博夫给瑟尔佐夫打了个电话,请他弄一张《麦克白》的晚场票。瑟尔佐夫惊讶地问:“怎么有闲功夫了?真嫉妒你!我还在忙库普佐夫的案子,把文件从一个文件夹倒到另一个文件夹里。什么时候把论据给我?”他冲着话筒喊道。

“明天,瓦季克,明天就把我的论据给你,”洛博夫说道,“但是今天,不管有多困难,我都得去看戏!”

“可是你已经看过了,而且是韦斯尼扬斯卡娅这样的名角主演的。别人演的不精彩,你干嘛还要看?”瑟尔佐夫坚持说。

“瓦季克,”洛博夫尽量缓慢而清楚地说,“今天的麦克白夫人由韦斯尼扬斯卡娅扮演!”

“你没弄错吧?!”侦查员差不多要发火了,“明天她有葬礼,今天就要把尸体送来!……”

“如果你愿意,就弄两张票,给你自己也弄一张,亲眼见证我说得对不对。她今晚要登台!”

“真是胡闹……”瑟尔佐夫闷声闷气地说,“肯定没票了……”

“瓦季克!”洛博夫带着点儿责备的口气说,“运用你的关系呀!求你了,不择手段,把票弄来!”

“好吧,”侦查员叹了口气,“我尽量,等着吧。”

……晚上洛博夫坐在池座第3排,激动不安地等着演出开始。可是当3名女巫走上舞台的时候,他知道还得等很久:第5场麦克白夫人才会出现……前几场他一直如坐针毡,焦急地等着时间缓缓地流逝……

她终于上台了。由于激动和疲惫洛博夫闭上眼睛,放松了一会儿。他相信,仅凭声音就能认出她。

麦克白夫人一边读信,一边走上舞台。洛博夫仍然闭着眼睛听着。这声音多么富于激情,多么有穿透力啊!这时她读完了信,突然恼羞成怒,把不可遏制的满腔怒火都倾注到了她的台词中:

你犹豫不决,并非因为

你不是凶恶的对手,而是因为你害怕用自己的手作恶。

快回家吧!我将永无休止地在你耳边灌输勇气的力量,还要用舌头

把你和高高地戴在你头上的

金色*之间的所有障碍全部摧毁……

太不可思议!太震撼了!洛博夫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舞台上的她多么光彩照人,就好像完全忘了这两天发生的恶梦一样。她已经不是韦斯尼扬斯卡娅了,她就是麦克白夫人!

……是谁在那儿叫喊?

别让这些愚蠢的声音

削弱你的斗志,

去弄点儿水来,

把手上的血迹—你的罪证洗净。

匕首怎么在这儿?

它们该在那里,

把利刃送回去,把血

抹在睡着的仆人身上。

你真懦弱!

把匕首给我。

睡着的人就跟死人一样,

跟画上的*一样,

只有小孩子才会害怕。

如果尸体上全是鲜血,

我要把它涂在仆人的脸上,

让别人以为是他们干的。

在念到“谁会想到,这老头儿竟会流这么多血!”时,特别是念到“手上都是血醒味,整个阿拉伯的香料也洗不掉了。哦-哦-哦!”时,洛博夫感到观众像首演时一样,再次被恐怖的感觉震慑住了,大厅内一片死寂。这可怕的“哦-哦-哦!”还在他的脑子里久久地回响。演出结束后,他决定不去参加葬礼了……

***

葬礼后两天,瑟尔佐夫和洛博夫再次站在了电梯旁的楼道内,按响了库普佐夫家的门铃。这次造访是事先约好的,因此韦斯尼扬斯卡娅几乎立刻就开了门。

“请进,”她说,“真感谢您为葬礼提供了安保措施。”她对侦查员说道。

“瞧您说的,小事一桩,”瑟尔佐夫谦虚地说。其实洛博夫知道,为了保障葬礼顺利进行,侦查员抽调了一个排的特警队员,着实没少操心。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因为作家深受大家的喜爱,特警不得不围起人墙,把过分热情的读者挡在外面。

“对不起,我不能请你们到房间去,”女演员表示了歉意,“是这样的,我现在很怕去他的书房,至于卧室……那儿全是他的气息……他死后在那儿躺过……还记得吧?……”

“您别为难,”瑟尔佐夫让她宽心,“在厨房里也一样。”

他们走进厨房。作家遗孀送上茶水,他们婉言谢绝了。

“您在电话里说,有事要告诉我?”韦斯尼扬斯卡娅问道。

“奥莉加女士,”瑟尔佐夫说道,“我们来找您有一件事。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什么调查?”她打断道,“难道应该调查吗?”

“是的,奥莉加女士,”瑟尔佐夫点点头,“应该说,调查工作圆满结束了。”

“怎么回事?……结论是……”

“结论是,您的丈夫不是自杀,他是受害人,奥莉加女士,是他杀。”侦查员一字一句地说。

“有意思……这太……意外了,”韦斯尼扬斯卡娅的眼睛惊慌地转来转去。“是谁干的……谁杀了他?……”

“请让我从头说起。”洛博夫插话道。

“啊,您……”女演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对,是我,刑侦专家洛博夫中校。”

“是的,是的,我记得,怎么……”韦斯尼扬斯卡娅点上一支香烟。她的手指在发抖。

“是这样的,奥莉加女士,”洛博夫说道,“荣我大胆地说一句,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早就破裂了。您早就不爱自己的丈夫了,我想,您根本没爱过他……”

“您了解爱情吗?”韦斯尼扬斯卡娅相当镇定地打断了他,吐出一口烟雾。

“关于您的爱情,我了解得很多,奥莉加女士,”洛博夫接着说道,“您早就有一个情人了,他是国际超级建设银行管理局局长谢尔盖·彼得罗维奇·普罗宁,42岁,非常有钱,而且相当有魅力。事实上,他是个美男子,”洛博夫递给她一沓照片,“这是你俩挽着胳膊走进银行中心办公大楼的照片,这是葬礼前两天你们在餐厅见面的照片,这是在他家楼门前的照片。请看,我认为他吻您的样子并不像一个普通的朋友。这些事都发生在同一天,就是我到您家来的那一天,据您所说,那天您一直在接受亲朋好友的吊唁……”

“等一下!”韦斯尼扬斯卡娅盛气凌人地制止了他。“您是想窥探我的私生活吗?”她又点上一根烟,“好吧,就算我有个情人,就算我不爱那上了年纪的丈夫,那又怎样?显然,他用某种方式打听到了这件事,所以才没想开……”

“他不知道您有情人,奥莉加女士,”洛博夫纠正道,“我们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披露别人的丑闻……”

韦斯尼扬斯卡娅皱了皱眉。

“没错,的确是丑闻,”洛博夫又说了一遍,“否则就没法定义您跟那个好人的关系了,应该说,是他把您从偏僻的乡下剧院带到莫斯科的,还把您安排在首都最好的剧院……”

“是啊,如果我没有才华,就算十个库普佐夫也帮不了我!”女演员迅速地说道。

“我同意,”洛博夫点了点头,“您很有才华,但是如果没有库普佐夫,您得花好长时间才能撑起自己的事业。当然啦,这么做没错。爱谁,利用谁,这都是私事。但是奥莉加女士,您得承认,这毕竟有点龌龊,不道德。您不这么认为吗?”

“怎么,您是来跟我讲道德的吗?”韦斯尼扬斯卡娅生气地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不起,晚上我还有演出,我得准备一下……”

“奥莉加女士,恐怕您再也不用演出了。”瑟尔佐夫插口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女演员用嘲讽的目光盯着他。

“意思是您被捕了。”侦查员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这是逮捕令。”

“为什么逮捕我?”

洛博夫发现,直到现在韦斯尼扬斯卡娅还表现得相当勇敢、冷静,即使表面上是这样。了不起的演员!

“因为您谋杀了自己的丈夫。”他轻轻地说。

韦斯尼扬斯卡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任何事情都是有尺度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界限的,先生……您怎么敢这么说!”

“您请坐。”瑟尔佐夫柔和地说,但是语气很坚定。

女演员坐了下来,又点上一根烟。

“我最后一次来您家的时候,您说您摆弄不明白电脑,”洛博夫提示道,“事实上,我想,您的电脑用得相当不错,您把所有有损您名声的材料全都删掉了。”

作家遗孀的脸明显地变得苍白。

“但是说到U盘,看来您的确不太懂,或者说,您没找对U盘。”

“请您说清楚点儿。”韦斯尼扬斯卡娅已经明显不安起来。她手上的香烟在颤抖,烟灰都被抖落下来了。

“好吧,我会说得很清楚的,”洛博夫说道,“瓦列里安先生构思了一部新小说,初稿和主题都记录在这个U盘里,”洛博夫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只塑料袋,让她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毫无疑问,它是物证。我相信,这篇文章也在电脑里保存过,但是库普佐夫又把它存在了U盘上。没办法,电脑这东西很难说,不是很可靠。可是奥莉加女士很有远见,她从电脑里删除了这篇文章……”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韦斯尼扬斯卡娅不自然地低声说道,“我要他的文章有什么用?”

“您要这些文章的确没什么用,”洛博夫答道,“可是删掉这篇文章,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谋杀亲夫的罪行。”

“您胡说八道!我要起诉!”女演员狠狠地把烟头按在烟灰缸中,又拿出一根香烟。

“我劝您别费神了,上法庭是早晚的事,请听下文。库普佐夫的新作暂定名为《自缢者死亡笔记》。作家想尝试一种新的体裁—幻想侦探小说,以十二月*人彼斯捷尔的语气来叙述,彼斯捷尔是5名被绞死的人之一,他在死后发现组织中出了一个叛徒,他想找到这个叛徒,并惩罚他。但重点不在这儿,问题是,小说里有一章,打算描写彼斯捷尔在绞刑架上的感受。可是作家从没体会过自杀的感觉,也从来没人把他吊起来过。那么,他怎么做才能了解这种感受呢?于是他决定尝试一下,虽说这么做有点儿奇怪,可他还是想临时当个自缢的人。”

洛博夫死死地盯着韦斯尼扬斯卡娅,“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定您是这起悲剧的罪魁祸首吗?”

“我才不管您是什么时候冒出这种恶心的想法呢!”女演员吐出一口烟雾,咳嗽起来。

洛博夫等了一会儿,继续说:

“我差不多从一开始就怀疑您了。但最终认定您杀了丈夫,是当我在新小说的策划稿中读到您丈夫写的一句话之后。等一下……”洛博夫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摊开,念道:“‘一定得体会彼斯捷尔套上绞索时最后的感受吗?’后来我在笔记中找到了他摘录的各种上吊的方法。比如:‘在很多国家,包括英国在内,执行绞刑的时候,不单单是让受刑者脚下失去支撑悬在空中,而是让他从高处(几米)掉进舱口里。在这种情况下,死亡的原因并非窒息,也不是在几分钟后死去,而是即刻气绝,原因是颈椎和脊髓断裂。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绞死异教徒的时候,采用的也是能使颈椎断裂的专门设备。但在俄罗斯就不一样了!有意思的是,彼斯捷尔会有什么样的体会呢?这一点很重要!’最后这句话,作家强调了3遍。想要体会这种感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吊。可是除了爱妻之外,他还能让谁帮他做这个试验呢?于是他向您求助。总之,他决定上吊。他让妻子捆住他的手,把绳索套在脖子上,挪走脚下的小凳子。可是他解释说,要在5-7秒之后割断绳子……这里得解释几句。”

洛博夫喘了口气,继续说:

“用这种方法上吊,人体的生物死亡会发生在5分钟之后,那时候中枢神经麻痹,大脑皮层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导致颈部被挤压,也就是说,人不是因为窒息而死,而是因为向大脑供血的颈动脉受到挤压所致。在失去支撑的情况下,上吊的人会在10秒后失去知觉。我想,瓦列里安·库普佐夫正是请求妻子在这个时候割断绳子的……”

“您能当一个出色的作家,比如说科幻作家。”韦斯尼扬斯卡娅刻薄地说。

“对不起,我这辈子一直在跟真实的侦探故事打交道,”洛博夫纠正了她的话,“那么,奥莉加女士,我相信,在听到了这样的请求之后,您一定为这个难得的运气而欣喜若狂了。真是个摆脱讨厌的丈夫的好机会!您捆住了他的双手,用的就是这条弹性绷带,”洛博夫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这条带子事后给扔到垃圾管道里了,很有先见之明。我在垃圾站找到了它,真及时,不然的话,早晨上班的清洁工就会让我失去这个有力的物证。”

“我当时没在家!”韦斯尼扬斯卡娅粗野地大叫。

“您在家,奥莉加女士,您在家,”洛博夫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势制止了她。“那天晚上没有演出。而您的情人在新西伯利亚出差,悲剧发生后的第二天早晨他才回来。所以您没有外出做客,您在家。来,看看这张照片。这是您放在门厅里的鞋,很干净,还有一张照片,您穿着拖鞋站在厨房里。我无法想象,您回到家时,看到这幅场景,还能平静地换上拖鞋,再把下雨天穿过的鞋子擦洗干净。任何人都会穿着脏鞋子惊慌失措地在房子里跑来跑去!……”

“我是后来把鞋擦干净的。”韦斯尼扬斯卡娅还在狡辩。

“不!在这种情况下,更恰当的做法是把脏鞋子随便扔到哪个角落里,这么做更合乎情理。那么,当库普佐夫的手捆上以后,奥莉加女士,您开心极了,用尽全力把凳子踹了出去,以致于它飞到墙上,撞掉了一块墙皮。这时候,您没有像丈夫请求的那样,急忙割断绳索。您根本就没想割断它!……我能想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您!这目光里会有什么呢?恐惧?醒悟?气愤?谁知道呢……”

洛博夫不说了。另外两个人也沉默不语。

“我能想像他的眼睛是怎样慢慢地突出,舌头也伸了出来,”洛博夫打破了寂静。“对不起……这个试验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想出来的,可是我想,奥莉加女士,您自己也体会到了一种类似超级灵感的东西。难怪您把麦克白夫人演得那么好,特别是您的最后一场演出……我简直惊呆了,我对您的才华致以深深的敬意。对了,我没去参加葬礼,是因为怕破坏您的最后一场演出带给我的感受。因为在墓地,我看到的不会是最好的表演—装出来的眼泪,按在眼睛上的手绢……”

韦斯尼扬斯卡娅又点上一根香烟,吸了两三口,接着用一种可怕的、阴森森的声音说道:

“谁会想到,这老头儿竟会流这么多血!”然后,她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却仿佛是透过他们在看向观众。接着,她用独特的、悦耳的低音念起了宣叙调:

你应该心甘情愿去欺骗别人,

就像所有人那样:

将目光、手势和言语附着在殷勤的外表之下

看上去就像一朵纯洁的花,

把狠*的心藏在花下……

为了以后我们能日日夜夜,

享受权力和*的盛宴……

门开了,

仆人都醉了。

我在酒里下了*,

他们的生死有谁在乎……

“太精彩了!”洛博夫再次想道,无力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同时再次领略了这个女人的能量。

“我得到这个角色多不容易!”韦斯尼扬斯卡娅平静地说,“我演得多有激情!可是我一直都理解不了支配着这个人物的感情。但是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我明白了……没错,我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才这么做的……”

“真可惜,奥莉加女士,那是您的最后一个角色。”洛博夫坚定地说,“毫无疑问,也是您最好的角色。可以说,是您的绝唱。”

“在法庭上我什么都不会承认!”女演员叫道,“您很难证明这一切!”

“好吧,咱们试试,”洛博夫笑了笑,“我建议您找个好律师,比如说,他得有能力证明为什么这根弹性绷带上只有您的指纹。”

“我不会让您提取指纹的!”女演员凶相毕露,把双手藏在背后。

“不用了,您的指纹我们已经有了,是从最后一次见面时您送给我的那本书上提取的。”

韦斯尼扬斯卡娅向洛博夫抬起怒火中烧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她突然把没熄灭的烟头向水槽扔去。烟头打在瓷砖上,迸出点点的火星,掉进了水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出于对艺术的热爱。”洛博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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