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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0/8 16:47:00

第十七届滇池文学奖近日揭晓

莆田青年作者彭至纯的小说

《故事从攀岩说起》

获得年度最佳小说奖

经过一系列按评奖规则所进行的评审,年第十七届滇池文学奖于近日揭晓。北京作家彭至纯的小说《故事从攀岩说起》获得年度最佳小说奖;昆明诗人温酒的诗歌《沉默,比一切声音更明亮》(组诗)获得年度最佳诗歌奖;四川作家加拉巫沙的散文作品《燕麦在上》获得年度最佳散文奖;马来西亚作家*玮霜的短篇小说《恶堵》获得年度最佳东南亚华文文学奖;湖南作家彭剑斌的短篇小说集《彭剑斌作品》摘取年度大奖。

年度最佳小说奖

果然从“攀岩”说起:漫漶丛生,步步为营,许多没有关联的小东西一一指向“成长”的暧昧、摩擦、隐忍和疼痛;于是,这些“无意义”的冗余,这些习焉不察的零碎,渐渐令人绝望。如何书写“成长”是整个“90后”的难题——面对世俗、亲情的重压,你必须尽快扔掉青春。由此,女孩成长起来,由此,她深处的暗物质变成一根尖刺,一次无可闪避的“攀岩”。小说清晰、细腻、大胆,这是“95后一代”直面自我的尝试,更是对“尖刺”和“攀岩”说“不”的惊人的表演。

——授奖辞

彭至纯青年写作者,年9月出生,籍贯福建莆田,本科毕业于福州大学,现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于《滇池》发表短篇小说《一个我》。

答辞:“你,是一块写作的料。”仿佛从人群中被挑选出来,去承担一项无与伦比的使命一样,让我欣喜若狂。有了这个秘密,我便能承受住一切苦难,只是将其视为上天对我的考验罢了。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独独有一盏灯亮着,灯下人正在思考,捕捉一闪而过的灵感,有时渐入佳境,思路正如德芙巧克力的广告所说的那般“纵享丝滑”,完全忘记外物的存在,也忘记自我。在这样的时刻,我觉得自己好似入定了一般。一旦体验过这种状态,就会对此入迷。有时,我已经躺下,突然灵光一闪,立马起身把所想的内容记录下来,最后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感觉神经末梢就像开了过久的灯管,还在微微发热,并且发出滋滋的声响;有时,在将醒未醒之际,脑海清晰透亮,一连串词句如泉水般奔涌而出,待起身拿起纸笔后,却又将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心中不免怅然若失;有时,写到兴处,我心中暗暗自得,然而回头再次阅读时,又会产生不过如此之感。我被这种起伏不定的情绪所困扰,但并不因此自怜,因为在另一方面,我也把这视为一种体验。我想,作家要过的人生应该是一种体验式的人生。我以为在“我”这个个体上,我看到了人性中最完美的部分,也看到了最丑陋的部分。我成为了我的研究对象,一个我被日常生活裹挟着,另一个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沉浸其中的同时也不忘自我警醒。

在写作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往往是某一个瞬间,然后由这一点生发出其他内容。正如我们在回忆过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也是一个个瞬间,以这些瞬间为标志,串联起我们的生活,某些时段似乎长一点,有些则短暂急促。这些瞬间是重要的要素,将它剥开来,就会发现其中潜藏着许许多多丰富的情感和细节,这便是我的小说浓墨重彩之处,所有的铺垫就是为了这一刻所写。然而,目前我的写作过多地囿于个人经验,在未来的创作中,我希望能够用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细腻的笔触进行更多的探索。

感谢《滇池》在写作道路上对我的帮助。

获奖作品:

故事从攀岩说起

那么我到底应该去哪里呢?我是否还要去攀岩?攀岩,一听到这个词语,我不是应该热血沸腾吗?然后顺着这股热血将我引到什么地方。很久以来我不都是这

样做出决策的吗?就像一个贪婪的孩子,将所有喜爱的东西都抓在手中,最后不可避免地像沙子一样从指缝中泄露。站在银杏树下,一颗颗银杏果子被踩得碎烂,发出一股恶臭。这可是银杏果子啊,初中的教科书上说银杏果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可是一旦它们掉在了地上,那就什么也不是了,甚至比这还要糟糕,因为它们终将和废纸、塑料等垃圾堆在一块。救我,它们发出呼喊,只有麻雀还在树下跳动,用喙去啄食银杏果。银杏果不是有*吗?啊,这只是对人而言,麻雀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吧。

要启动我的四肢是多么艰难,一旦站在岩壁之下,它们就不得不活跃起来,执行强施于它们身上的计划,这对于它们而言是多么不公正啊。如果攀岩不能再使我感到兴奋的话,那么雪山、科考等等又算什么呢。倘若接触和体验的结果就是乏味,那我到底应该追求什么呢?迄今为止,我总是依靠着我的感觉来行动,我知道你要说感觉可远远没有理性来得靠谱,可我不能不听从心的召唤。

唉,银杏果子的恶臭还停留在我的脚底。

想象我是一只蜜蜂,听凭自己的直觉向气味的源头飞去,如果我长久地停留在一朵花上,那么别人就会认为我是只钟情的或是学者式的动物。我把一朵花研究透了,知道它的雌蕊、雄蕊、花瓣、花萼、花托,从花苞到绽放的全过程,这样我就能说这世界上有一朵花是属于我的了吗?可就这么无止境地追求,从一朵花到另一朵,也不是我想要的。因此,等我飞累了,随意落在一朵花上,无论它是牡丹还是胡萝卜花,相信它是

世界上最美的花就足够了。不过,我的翅膀还有力气,我仍在左顾右盼,我还要再飞一段时间。瞧,我对自己是多么有信心,我仍受着蛊惑,但愿这不是来自电灯泡的蛊惑。

丁景芝在银杏树下发怔,对着银杏树叨了一通。她不打算去攀岩了,因此得给自己找个深层次的理由,丁景芝可不是那种生活在生活表面的人,她很喜欢把自己抒情化,创造一个“她”来和自己对话,叨完了,也就完事了,该干嘛就干嘛去。

丁景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株一半是松树,一半是藤蔓的植物。松树的那部分遗世独立,藤蔓那部分总想依附在什么东西上,纤细的爪子瞄准猎物,往空中一探,结果却往往扑了个空。如果藤蔓仅仅依附于松树,那么丁景芝就不用再去外界寻找什么了,她成为了一个自足体,丁景芝觉得这就是阴阳。可是,她生命中的阴阳配比似乎不能让她满意,就像在水果店里买葡萄和苹果,她要在二者之间做个很好的配比,以什么为参照呢?营养价值、口味偏好、价格还是寓意。买水果也是有寓意的,丁景芝要不是买上4个苹果就是6个,一定是要双数才行,什么时候自己也在意起这些,她倒没有注意。丁景芝在考试时将寓意功能发挥到极致,就算遇上13和14这样的数字,经过一番加减乘除后都能得到好的结果。最后,丁景芝的考生号是,这下她放心了。

丁景芝喜欢吃葡萄,葡萄就是藤蔓植物的果实,她觉得自己植物生命体中的藤蔓植物部分过于繁盛。她在山上见到过藤蔓把大树绞死的景观,这类植物被称为绞杀植物,她认为自己也具有藤蔓植物般的韧性。瞧她攀岩时的样子吧,一只手没抓稳,从岩壁上跌落,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她抓着绳索,大口地喘着气,又一次伸手去够岩壁上的抓手。再试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蹬脚,抓稳,一鼓作气,登顶了,丁景芝得意地在空中晃了晃屁股。她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却没有一个观众,自得和骄傲的情感无所依托,像藤蔓的触角在空中摇摆。

丁景芝落到地面,向地面保护者道谢,“多亏你拉着绳索,要不然我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

保护者:“应该的。”

丁景芝:“这是我第一次攀岩。”

保护者:“第一次攀岩就登顶,真厉害啊。”

丁景芝满意了,她继续说道:“你看过《徒手攀岩》吗?亚历克斯·霍诺德说过他不希望通过运气来攀岩,而是要获得最大的确定性。一个从事着看上去最为冒险的事业的人却说自己不能冒险,这不是很有趣吗?”

保护者:“因为他面对的不是生就是死。”

丁景芝:“对,在面对生死问题时,就没有人敢轻易冒险了,而我却有绳索的保护,这就说明我可以不断地去接近最大的确定性,一遍遍地尝试,直到筋疲力尽。唉,如果生活也是这般宽容就好了,无论失手多少次,依然可以继续,这是多么温和的挑战。”

保护者:“生活确实这般宽容,先撒手的往往是人们自己。”

丁景芝:“幸好我没有撒手,一次次地坠落后,我仍要去抓取。你瞧,岩壁简直无法将一个年轻人打败,他们的体力的恢复速度惊人。我的体能并不强,幸运的是我还年轻,因此,尽管第二道坡面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力量,但只要稍微喘口气,完成剩下的攀岩轻而易举,在爬到顶端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继续进行更高难度的攀岩。”

保护者:“不错,攀岩让你重新发现自己。”

丁景芝:“最迷人的事情还在于攀岩过程中的专注,我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自身和岩壁的抓手上,身体和意志一样紧绷,灵与肉完美结合,直到登顶后才舒展,就像是一把琵琶,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奏响了一个音符,只有我能听见。”

保护者:“这种想法十分美妙。”

丁景芝拍了拍保护者的肩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然而,实际上,丁景芝和保护者并没有谈起亚历克斯·霍诺德,也没有年轻人这一话题,她刚想要开口,保护者立即说道:“别踩到绳子,离它远点。”丁景芝离开了,她无处抒发登顶体验,便在脑中构造了这一对话。在丁景芝眼中,保护者的脸庞也逐渐变得亲切了起来,她甚至感受到她的手触碰保护者坚实的肩膀时的触感。他是保护者,一个父亲一般的角色,倘若她的父亲在场的话,一定会希望她往上爬吧。假使她胆怯了,退缩了,父亲会说:“没关系,不想攀岩的话我们就回去。”但是,他不会瞧着她说,他的眼睛看着别的地方。然后,丁景芝便会不顾一切地扑回到岩壁上,父亲的期待通过绳索传递给丁景芝,把身体和意志的琵琶一同拨响,声调激越如千万匹锦缎一齐撕裂。

这就是丁景芝的情感生活,一半根植于自己的想象,像藤蔓一样野性生长,在这个想象的包围圈里,她是安全的,而她的想象又反作用于她的情感。有时,她情感涌现,就像天空撕开了紫红色的云层,朝阳的流光穿过她的身体化为碎片,然后消失不见。如果这股情感的流水能载着她漂往别处,漂往一个陌生的港口,那就好了,可惜潮水退去,她仍在原地。她还在等待什么呢,等待远处飞来一架红色的飞机,在她的头顶盘旋,如果有一条绳索从空中悬挂下来,那她一定顺着绳索往上爬。还是在等待一艘帆船,船上囚禁着他的父亲,他的书桌上摆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爪哇国部落首领的长矛,晒干了的龟壳,珊瑚树,泡在福尔马林瓶子中的膨胀着育婴囊的雄海马,它谦逊地低垂着头,等待中的父亲的冠冕却迟迟不来,他的孩子永不诞生,也就不可能有一天强大到将其打倒。桌子的右侧摆着一副象棋,父亲左右手对弈,红方赢的次数多了,就让黑棋赢一盘。父亲用有力的胳膊转动拉杆,轮船起锚远航,她能像转动风筝棒收回风筝那样让父亲回到自己的身边吗?父亲的笔记里记满了船的航向和经纬度,它能作为指导女儿人生方向的参考书吗?她的父亲走得太远了,他像红树林一样在海上扎了根,她能进入这样一片陌生的海域去寻找她的父亲吗?

如果父亲遇到不公正的待遇的话,丁景芝一定要站出来为父亲说话。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她不是已经成长为一棵松树了吗?细长的松针层层铺展开来,形成一片流动的云,为他人遮风挡雨。在这棵松树的树干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易分辨得出,但雨水知道,当雨水顺着松树遒劲的枝干向下流淌,经过一道道熟悉的河床,然后在这里纵身飞溅而下。是一只为了捕捉鸟雀的花猫爬上松树时留下的足印吗?可是,这个疤痕不是梅花的形状,而是梅花花瓣的一片,深硬的一点,像是有人要在上面提笔写点什么,在落笔的一刹那却又反悔。丁景芝就是那个落笔人。

父亲建在老家的房子终于成为了*府拆迁的对象,大姑提出要在房屋财产所有权上登记自己的名字。父亲动念把房子分一半给姐姐,但经受不住母亲的唠叨,终于想到把自己和丁景芝的名字登记在册。大姑不悦,两家人签下协议,大姑也拥有部分房屋财产所有权,但所需补偿房屋面积需向父亲或者*府购买,如若无法获得*府的拆迁优惠*策,则无条件放弃房屋财产权益。这份协议是堂姐和父亲一起签下的,丁景芝也在场,连同小姑一起在楼下的杂物间内草拟。父亲说出门时水杯摔碎了,心情不顺,在杂物间外来回走着。丁景芝知道水杯正安安稳稳地放在家里的桌子上,父亲和她一样烦躁不安,他们都极力掩藏。小姑叫住父亲,让他来写协议,父亲说丁景芝写吧,丁景芝写完草稿,堂姐誊抄了一遍,小姑又做了补充。末了,父亲说把“自愿放弃”改为“无条件放弃”,小姑冷笑了一声,父亲又是搓手,又是挠头,丁景芝沉默不语,她想大笑几声来化解尴尬,发出的却是干瘪的声响。小姑站在上方俯视着他们,因其与房产无关而充当起法官的角色。这个角色多么适合一个因丈夫有外遇而离异的女人,头上冒着一丈高的怒火,左手捧着法典,右手执着钢叉,作为绝对正确的化身匡复世间的正义。在小姑面前,我们这些拥有着幸福美满家庭的人还在为蝇头小利而争夺,是多么令人不齿啊,丁景芝想到。

如果父亲没有提起油轮在经受海警调查时所遭受的委屈的话,丁景芝在亲戚中的“好孩子”形象大概也就不至于破碎。可是在回程路上,父亲说到了自己被海警问讯的两天两夜,叼着一块卡片在椅子上坐着,没有进食,也联系不上任何人。父亲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仿佛他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还不足以说明生活的艰辛似的。他在换取小姑和堂姐的同情吗?听着听着,丁景芝流下泪来,她为父亲感到痛心,他是硬汉,他在受苦,可她仅仅只是心疼父亲吗?这泪水里不也包含着隐隐的羞愧吗?父亲为什么不说说热带的水果有多好吃或者渤海已经变黑变粘稠,连青岛啤酒的口味也逊色了不少?或者谈谈摆在他桌上的那盘象棋下一步该怎么走?父亲能把死棋下活吗?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话题,可父亲偏偏谈起所遭受的暴力压制,难道他以为亲情的隐性暴力不会给他带来新的凌辱吗?试想一下,倘若油轮里装的是走私油的话,父亲就成了一名走私犯,倘若油轮里装的是金银珠宝的话,父亲就成了一名海盗,这倒也不赖,因为没有人敢打海盗的房子的主意,然而,丁景芝确实看到了父亲的全部模样吗?

小姑对父亲说:“在你失联期间,姐姐一直给你打电话,简直打到疯狂。”

父亲说他知道姐姐是关心他的。

小姑说:“舅舅们也想要爸爸留下来的房子,在外面的纠纷还没解决之前,我们不应该起内讧。”

父亲说妹妹说的是。

亲情终究会战胜财产,父亲不可能守住他的房子,丁景芝自以为处事比父亲更为高明,可她也不能守护父亲的财产。丁景芝再也忍受不住,愤愤地说道:“为什么你们觉得爸爸的房子的利益是你们理所应得的。”

她的小姑,这个冷静的指挥家,没料到受了晚辈的一支暗箭,顿时语塞,随后竟哽咽了起来,“那房子是你爸盖的不错,可我们难道没有出力吗?我还记得当时我的工资只有一个月,只留下一点,其余的全都拿回去花在房子的装修上。”

小姑一生坎坷,满腔幽愤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丁景芝捅了马蜂窝,她赶忙道歉自己说错了话。她没有为房子的建成出过力,她应当闭嘴。丁景芝觉得自己和父亲完全在小姑面前败下阵来,多年来的勤修苦学在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这是多么难过的发现啊。

小姑下车后,丁景芝也下车拥抱了她,她本来要告诉小姑再过几天她就要去外地上学去了,可不知怎么喉咙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急得她眼泪又要往下掉,只好匆匆回到车上。窗外,晴朗了一早晨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细雨,顺着车窗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这反常的、怪异的七月天。

父亲说:“工作顺利的话不要忘记扶持小姑。”堂姐答应了,丁景芝望着窗外,没有做声。堂姐说道:“我答应了,堂妹却没有回应。”父亲说:“这些话我在家里和她说过了,现在只是借这个机会讲给你听。”丁景芝还是没有吭声,哪怕只是一声虚无缥缈的,气若游丝的,像叹气一般的“嗯”也没有。路上的行人,流动的颜色,那里一团柠檬*,这里一簇玫瑰红,跑来一点乌黑,糅进她瞳孔的褐色。有人在打手势,奔跑,张大嘴巴呼喊,是要他们停下来载他一程吗?她看不见,听不清,发不出音,宇宙飞船在太空航行,她是大海中的一滴水银。这反常的、怪异的七月天。

在丁景芝望向窗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的言与不言都将成为别人的把柄,堂姐一定会把她的沉默当作不愿意拿到长辈面前学舌。可她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解释。她对自己感到失望,她为什么哭泣,就像这没来由就下一场的夏季的雨,哭泣永远都是弱者的行为,特别是在敌人面前。如果她是个男孩该有多好,那么她就不会轻易落泪,而是英勇地守卫家庭。她一直是家族中最懂事的孩子,所有人都这么说,可现在他们不这么说了。

小姑给父亲打电话时,丁景芝就在旁边,因而清晰地听到在小姑口中,堂姐被描述成善良单纯的女孩子,而她则工于心计且富有心机。面对小姑的指责,父亲的辩护是那么无力:“我女儿和我一样不善言辞,至于日后如何不是说了就算,还要看能不能做到。”呸,还要我去理会那个老妖婆就怪了,我愿意一辈子再也不搭理她。丁景芝气急败坏地想到,如果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这样诋毁我的女儿,我非得给他一拳不可,打得他脸上开了颜料坊,红的白的都有。然后呢?然后赔礼道歉,回归温顺,重新渴望获得牧羊人的笑脸。她没有理由埋怨父亲。

小姑居然上门拜访,就在丁景芝上学的前两天。听到她的声音,丁景芝头皮一紧,如果有一道可以逃脱的暗门或是此刻她病倒在床的话该有多好,可是奶奶已经宣布了她在卧室里。无奈,丁景芝只得硬着头皮出来迎接。小姑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她从钱包里拿出一个很有分量的信封,放在了桌上,说道:“你要去上学了,我也没给你买什么礼物,这一点心意希望你收下。”说着,眼眶竟又泛红,“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独自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姑,你的心意我领了,但红包我不能收。”丁景芝说道,她从小便被教育不能接受他人的财物,类似的场景从儿时起每年都会发生,对这套拒绝的言辞轻车熟路。在她小时候,每逢过年,外婆都会把红包缝进她的小口袋里,一边缝,一边叮嘱她不要告诉妈妈,等回到家里再把红包拿出来。丁景芝嘴上说着不行,妈妈一定会生气的,身子却乖乖地坐着不动,并且希望外婆不要那么快地缝完最后一针。等她稍稍大了点,外婆就把红包藏在她的书包里,藏在卷心菜的叶子里,或是藏在米袋中,总是不让她轻易发现。原来外婆同她一样喜欢玩捉迷藏啊。这些愉快的回忆埋藏在丁景芝的心里,和记忆中外婆的红包相比,眼前这份突如其来的红包显得单薄而突兀。

小姑:“就当先放你那里,等你工作后还给我好不好?”

丁景芝:“姑姑,如果你不希望给我造成压力的话,就不要把它给我。”

小姑:“你在外地饮食方面好一些,我在家里也更放心一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小姑又是一个关爱后生的长辈,丁景芝又成了恭敬有礼的晚辈。

“你给大姑打过电话吗?”小姑问道。“没有。”“你应该给她打个电话,毕竟她是长

辈。”小姑又开始了她无微不至的教导。“好,我一会儿给她打电话。”丁景芝说道。“现在马上打,一会儿她下班了就可

以直接过来。”小姑运筹帷幄之中。“好吧。”丁景芝给大姑打了电话。小姑继续她的引导,她先是说了自己

和前夫的婆婆生活在一起是怎样的不愉快,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奶奶还会洗碗、扫地,你们为什么对她不满意。”

丁景芝:“我们没有对她不满意。”小姑:“你妈想让她到大姑那里去住,是不是?”丁景芝:“妈妈想让大姑一起赡养老人。”

小姑:“以后奶奶如果生病的话,医疗费用肯定是两家一起承担,但她现在身体还健朗,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大姑家又没有电梯,奶奶在那里上下楼都不方便。”

丁景芝:“奶奶愿意住这就住着吧。”

“可是你妈又有意见,她希望你大姑怎么做呢?”小姑绕了一圈终于问到了核心问题。

丁景芝想要回避,和小姑说话实在太费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入她设好的陷阱里去。“这个你还是问我妈吧。”

“你妈肯定和你说过,”小姑说道,“她是不是希望大姑给钱。”

“如果不赡养老人的话就付赡养费吧。”丁景芝小心地说道。

小姑叹了一口气,“你们就是这么想的对吗?”

“有什么不妥吗?”丁景芝真想这么问道,可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得集中注意力才能听进小姑的话,她感到疲惫,小姑想要证明什么,证明他们的不孝吗?这个不孝子的集合肯定没有包括她和大姑在内。

“唉,这件事我也没和你大姑商量过,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何,我们是不是应该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而不管别人是否做到。”小姑说道。

“是的,我们肯定能照顾好奶奶。”丁景芝为谈话终于结束而感到欣慰,就像父亲结束海警的问讯一样。小姑从道德高地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丁景芝急忙把信封塞回她的钱包内,然后背起钱包跑下楼去,在楼下的停车场内等待小姑,她感到自己做法中的游戏意味,包含着隐隐的兴奋。看见小姑和奶奶,丁景芝把包放在电动车坐垫上跑开,大姑恰好在这时抵达小区门口。丁景芝站在大姑的身边,用目光示意奶奶不要收下红包,奶奶没有理会她,这些红包还没有见过家长,当然得先收下,丁景芝哪里做得了主。大姑坐在电动车上转动着车钥匙,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和奶奶,又低头看着车头。

“姑姑好。”丁景芝说道。

大姑:“嗯。”

奶奶终于回来,说道:“下来吧,到楼上坐坐,他们都不在家。”

大姑向左转动钥匙,下了车,小姑笑着挥了挥手,一切都在她的预想之中,她

已经完成了任务,便骑车离开。

她们默默地往回走。

“后天就要去学校了?”大姑问道。

“是。”丁景芝回答。

还未进电梯,丁景芝说道:“大姑,要不我们就不要上去了吧,我陪你在楼下走走。”大姑的脸色僵硬,丁景芝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担心你向小姑一样给我……”

“现在连房子都不让我进了。”大姑声调平稳,声色洪亮,她停住了脚步,眼睛看着由丁景芝和奶奶所形成的扇形空间的右上方三分之一处。

大姑真厉害啊,她是这么清醒地认识到双方的紧张关系,而丁景芝却下意识做回了“乖孩子”。原来,我请来的并不是一个亲人,而是一个敌人,丁景芝想到。可是,如果是敌人的话,她竟然还要给我钱。这钱意味着什么呢?倘若不是长辈的关爱的话,那便是敌方的羞辱。而这份羞辱恰恰是她自己亲自唤来的,是在小姑的安排下唤来的。瞧,这是多么巧妙的安排啊,她如此轻易地被她们的笑脸所蒙蔽,进而陷入了圈套。

“说什么瞎话,怎么会不欢迎你呢,你随时都可以来。”奶奶说道。

她们一言不发地进了电梯,避免看对方的眼睛。门被打开,她们在沙发上坐下,还是没有说话。说点什么吧,否则一切都将无可挽回,丁景芝逼迫自己。她的双手绞在一起,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直直的,等待承受棍棒拦腰的一击。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像蜜蜂的翅膀微微颤抖。手表受到了心电感应,指针疯狂转动,跑马圈地,一圈,两圈,一秒,两秒……嗞拉,银色刀子划破*色肚皮,红色的胎儿落地……屋内已经昏暗,那一沓红色是夕阳遗留的暗影。

“大姑,别……”她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几近恳求。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姑说道。

丁景芝站起身来,往餐桌走去。

客厅重新陷入沉寂。

“好了,我也要回去了。”大姑说道。

“我送你。”奶奶说。

“不用。”

“大姑,我陪你下去吧。”丁景芝说道,大姑已经进了电梯,电梯门正在关闭,只剩下一道细缝,丁景芝把手伸进细缝,门重新打开。“我送你下去吧。”她重复道,低头走进电梯。

为什么还要送她下来?丁景芝没多想,只是觉得不能让大姑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否则她将会是多么得意啊,以金钱为武器,如入无人之境,似关公单刀赴会,对方早已被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所击溃,这是丁景芝所不能接受的。而在大姑看来,丁景芝的转变正是红包起了作用,这也是应当的,难道红包还不足以表明她的诚意吗?当她拿出红包时丁景芝起身就走,一下子把她愣住了,她不能想象世界上还有人因为收红包而生气,她曾经用红包办成过多少事情,因此也绝不可能在丁景芝这里碰壁。现在丁景芝愿意送自己到小区门口,说明是自己多虑了,丁景芝的异样反应只是因为她受了感动,不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而已。她们走出了电梯,走进了榕树的阴影里。

“南京是个大城市,那里的人见惯了市面,不会像这里的人那样浮躁。”大姑

低声说道。

“是。”丁景芝回答。

她们走到门口,相互道别,丁景芝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大姑的面颊,这是一张光滑且丰腴的脸,散布着一两点浅褐色斑纹,鼻子和嘴巴的线条分明,使这张脸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肃,这是这个家族的特色。

“在外地照顾好自己。”仿佛脖子上打了石膏一般,大姑微微偏过头,对丁景芝说道。

“嗯,慢走。”

丁景芝等大姑的车子开出便往回走,受辱的眼泪这才缓缓地、试探性地溢出眼眶。她快速跑上天台,终于忍耐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这么做,丁景芝一遍遍地喊道,在墙壁上划下一道道痕迹。哭够了,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倚在天台上,望着傍晚的天空,因为哭得太用力而一阵阵抽泣。

灰白色的天空残留一片微微的红晕,好像一个第一次化妆的女人,把右脸擦得白白的,又往左脸打上过多的腮红。对面18层高的建筑连成一片,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只能看到天空不规则的一角。好在,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但愿自己永远也不要回来,丁景芝想。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她是以一个受辱者的身份离开的,一个不能使自己免受耻辱的人理应受辱。丁景芝打算记住屈辱,借此发愤图强,然后呢,就像衣锦还乡的故事那样,让曾经的施辱者无地自容吗?知耻而后勇,历

史吹出了一个个神话,这个民族对过去的屈辱这般念念不忘,对她今天的发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未来,她还要带着这样的屈辱继续前行吗?丁景芝不再感到难过,她开始思考耻辱本身,这使她暂时忘记受辱的事实。忘掉这份屈辱,再次钻进过去的床,床幔已经支起,床垫已经铺好,被窝还保留着熟睡时的造型,钻进去,和你的身子相服帖,在里面继续做着“好孩子”的酣眠。不,她渴望能有一股力量推动她走得更远,她的面前并没有什么东西在阻挡,可她还是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就像站在跳水台上时的犹豫。她要记住这份屈辱,让它成为一根长鞭鞭策自己,使她不再畏缩。她要把生命树上的藤蔓打断,成长为一棵松树,经霜犹茂。丁景芝为自己制造出一个冬天,因为最能体现松树品质的就是冬天,然而她不知道冬天同时也是最不适宜松树生长的季节。

她想起小说《春琴抄》的结尾,佐助为了能够继续服侍毁容后的春琴,自愿刺瞎双眼。佐助通过毁坏身体,使得春琴美丽的形象永远留存在自己的心中。在刺瞎双眼时,佐助感受到的一定是进入春琴的世界的愉悦而非肉体的痛苦,如果丁景芝也能遵循佐助的方法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的话就好了,充盈在她心中的不是对爱的渴望,而是愤怒,为了不让它消逝得和夕阳一样快,她要用香烟轻轻地在手臂上留下一个印记。

然而这也并非易事,香烟在丁景芝的手上颤抖着,烟头像*火一样在她的眼中闪。她一狠心,香烟向下一坠,猛地在手臂上方停住,皮肤在烟头下是橘子皮的颜色,它色泽饱满,平滑细腻,蓝色的静脉在它的下方游走,它像一个尽职的守护人一样守卫着身后的矿藏,任何冲昏头脑的激情都不能使它动摇。丁景芝把烟灰弹掉,她连忍受这点疼痛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做到知耻而后勇,在“耻”和“勇”之间存在着一种连接,她要完成这份仪式。没有仪式和禁忌,伊斯兰教教徒会爱上猪肉,他们的猪圈会建在清真寺旁,用猪粪作为农作物的肥料,只有在猪得瘟疫时才想起要祷告,他们的灵*整日在猪圈里打滚,弄得臭气连天。太可怕了,安拉不许。怕疼,丁景芝不许。为了生命的纯净,教徒们必须远离猪,为了至高的美,维纳斯必须残疾,为了死亡的完整,和尚必须超度念经,为了这崇高的仪式本身,丁景芝必须烫伤自己。

香烟逐渐缩短,丁景芝还是无法将其离得和皮肤更近一步。烟头一点点地靠近皮肤,就像医生手里的注射器一点点地把空气排出。小时候每次打针,她都要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就会安慰她打针就像被蚊子蛰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而现在,连母亲也保护不了她,因为此刻拿着注射器的便是她自己,她是自己的医生,也是自己的病人。在勇气和懦弱之间做出抉择,她不能退缩,否则懊恼将会时刻灼烧自己。她选择香烟而非刀片,她的生活里时常烟雾缭绕,受伤的灵*在烟雾中低语祝祷,刀与剑撞击出红色血液的时代早已逝去,丁景芝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刀片在皮肤上划过的感觉。

她想起儿时理发,村头的理发师总会在理发的最后用刮刀将尾端的一小撮头发刮去。他叉开大腿,左手按住丁景芝的脑袋,右手捏住刮刀,脸凑得很近,将嘴里的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他在嘱咐她不要乱动。丁景芝围着白围布,忐忑而兴奋地期待着。刮刀快速摩擦皮肤,麻酥酥的,热辣辣的感觉一下子在后脑勺蔓延开来,持续上一段时间才渐渐平复。丁景芝觉得这一下是很关键的,就像斩草除根一样,如果没有这一下,她的头发就还留着一个小尾巴,父亲看了就要摇头,说这个理发师的手法不行。

后来,她再也没让理发师刮过头发,母亲说理发师的刮刀没有消*,万一碰伤了她的皮肤,可能引发感染。她还说碗筷要用沸水煮过再使用,隔夜的饭菜要倒掉,夏天要开空调,经常出入的房间不要关灯等等,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行直指奶奶掌权时期的“实用主义”生活观。母亲对这个家庭的影响不亚于五四时期的新女性对传统封建家庭的冲击,似乎呐喊与彷徨时代的魅影,在相隔了一个世纪之后,仍在此地徘徊不散。经过奶奶的宣传,母亲很快就在村里赢得了一个“卫生婆”的称号。在农村婚礼的酒席上,一群老人默默无言地看着母亲镇定自若地烫洗筷子。末了,从叼着牙签的牙缝中冷冷地送出一句:“这是在嫌我们脏吗?”每当遇到这种场合,丁景芝都为母亲感到难为情。然而向来柔弱的母亲却显示出超乎寻常的坚定意志,在村民们的冷嘲热讽面前毫不退缩,反而对“卫生”和“健康”等观念越发崇拜,终于近乎洁癖。直到丁景芝长大后搬迁至城里生活,农村的酒席上才出现经过消*封装好的餐具。那时已经听不到关于母亲的风言风语了,但故乡却显得更为疏远,丁景芝的耳边总会响起这样的一句话,“你是在嫌我们脏吗?”

原来,她早已成为一个异乡人,早已走上了自我放逐的道路,却仍想要在新的道路上复制过去的足迹。她走得跌跌撞撞,走过低谷,走过平原。前方的树丛里,母亲的微笑栖息在萤火虫的微光中。远方,飘摇在大海之上的父亲的脸庞,隐耀在群星之间。不能停下脚步,她别无选择,向前,去创建新的家园。

还没等丁景芝回过神来,烟头已经触及到了皮肤。母亲说得没错,就像是被蚊子蛰了一下,她并不急着去驱赶这只蚊子,而是等待它吸足了血。她凑近手臂细瞧,一小块皮肤开始发白,她又用香烟试了试,这下没有半点犹豫,身体的完整性一旦被打破,便失去了神秘性,变成一件可操纵的工具,任由丁景芝凌驾其上。她把伤疤含在嘴里,唾液能起到很好的愈合作用,她要让自己的身体接受这个闯入者,这是她自己建造的一座岛屿,它隐没在水面之下,只有在听到她的召唤时,才会浮出。在她的身体上,有一样东西是她自己创造的,一片梅花花瓣一样的小小记号,她可以凭借着这个记号找到自己。

在丁景芝的书桌上有张周岁时拍的照片,照片中的婴儿一副虎头虎脑的模样,硕大的脑袋,方形的脸蛋,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小褂,莲藕似的手腕上戴着一圈银手镯,柔软的身体并不听从重力的支配而松垮,显示出一种纯净的威严。小时候,父亲总喜欢问丁景芝照片里的孩子是谁,四岁的丁景芝说是我,父亲问为什么是你?丁景芝说因为她戴着我的这个,丁景芝指了指手腕。父亲把这个故事告诉丁景芝,两人听后都哈哈大笑。长大后的丁景芝见到仍戴着儿时银手镯的女孩,总是不由得羡慕,她们知道自己是谁,无论走多远也不会迷失方向,就像没有人会怀疑佩戴脚环的鸽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样。可是,她的银镯子早已不见,就算是找到了,恐怕也塞不下她的三根手指。那么她要怎么确定照片中的那个婴儿就是自己呢?既然她已丧失一切物证,那就去心里寻找答案,可她的眼神为什么不是慌乱如疾风中的森林,就是焦灼如烈日下的沙漠?如果与婴儿对视,率先躲开的一定是她那经过眼镜镜片折射后的目光。婴儿的眼睛像黑水晶一样地闪着光,鼻子扁扁的,最有趣的就是那一张粉红色的小嘴巴,还没有显示出这个家族所特有的轮廓鲜明的特征,正在往外吐着泡泡。她无所畏惧或者说是无动于衷地望着前方,坚定而温柔的,婴儿的目光,在流淌了十七年后,灌溉着一片陌生的心田。

亲爱的婴儿,十七年的时间足够她成长为任何一个模样,可是她选择成为现在的丁景芝,这是怎样无保留的信任啊。然而,丁景芝是这样的弱小,她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更何谈保护父亲和母亲,甚至连这个婴儿,她也保护不了。她要成长为一棵松树,可这棵松树却像藤蔓一样弯来扭去地生长,它的针叶还没有长成一片密云,培育它的主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召唤冬天以彰显经霜犹茂的气节。她手臂上的伤口不是耻辱的信号,不是对意义的追求,也不是类宗教的仪式,只是她陷于黑暗幻想时的迷乱而已。

当香烟渐渐熄灭时,窗外已亮起了万家灯火。月色澄明,手臂上的一点白色是死去的月光。她迷迷糊糊地睡去,梦中,她正与一个黑衣人下棋。

“下我吧。”丁景芝正思考着下一步棋的走法,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一枚雕刻着“卒”字的棋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卒”字刻得龙飞凤舞,若不是它正占据着“卒”的位置,倒真容易分辨出它是“馬”,是“車”,是“将”,还是别的什么。这枚棋子与其他棋子不同,似乎是用椴木或是白兰树做成,周身圆润光滑,体积也比其余的棋子稍大些,想必是从别的棋盘上取来拼凑的。

丁景芝凝神细听,一丝风声也无,便放下心来,正要再下时,那声音再次响起,“下我吧。”

毫无疑问,发声的正是那枚卒,深深地刻于它表面的朱红色的“卒”字,像是一只睁大了的眼睛,正凝视着丁景芝。

“什么?”丁景芝疑惑道。

“我想要跨过楚河汉界,到对面的棋盘上去。”卒说道,“这样我就能随意走动了。”卒的声调飞扬,显示出憧憬已久的样子。丁景芝故意泼它冷水:“那你也只能前进,而不能后退,而且一旦暴露在敌方的地盘上,你很容易被吃掉。”

“前进要比原地不动强,被消灭也比被忽略好得多。”卒激动地说道:“只要我能够跨过楚河汉界就行。哦,朋友,下我吧。”

“现在不行,我正准备吃掉对方的马,你再等等吧。”说完,丁景芝不再理会卒,继续下棋。

几个回合后,卒又开口了,“现在可以了吗?”

丁景芝有些生气,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于是她正色道:“你是卒,就必须呆在你的位置上。这是一盘棋,应该以大局为重,你没听说过一失‘卒’成千古恨吗?”

“可我也能杀敌,只要我跨过楚河汉界,就没有人能阻挡我。而且,我也看出这盘棋没有那么快结束,移动我的话说不定就能盘活全局……”

“够了。”卒的满口胡言终于使丁景芝不耐烦了,“你这只小卒,本应该听从将令,却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自由,或许你到对方的棋盘上还有些别的什么打算,你可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可是红色的血,而你显然对你的祖国毫无感情,对你的使命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好吧,恕我直言,任何正人君子都不会有你这样的言辞,而只有叛徒才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当她说到叛徒时,卒的身子一颤,像是受了打击,再也不吭一声。

就在丁景芝的二“車”一“馬”即将包围对方的“将”时,只听得“当啷”的一声脆响,一枚棋子落在了地板上,蹲坐在一旁的狗见了,衔起棋子跑开。丢失的正是那枚卒。

“你还身处迷局而不自知吗?”夜里醒来,仿佛听见卒在丁景芝耳边的呼喊,看见了它嘴角的微笑。

来源:滇池文学

责编:林红霞

编审:严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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