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斋文苑//第8期（总75期）
读书札记
/飘飘落叶/
《红楼梦》探秘
贾雨村为什么不耐烦？
01
一个人的旅行
贾雨村升任知府不到一年，因贪酷侮上被上司参本遭革职。雨村弄不明白，同是贪官，怎么偏偏自己就遭革职？自己不过是比那些贪官多了一些酷，外加一点儿才干。看来阻挡自己官运的并不是贪腐，都是才干惹的祸。这雨村也是个有城府的，虽心存惭恨，面上却无一丝怒色，仍是喜悦自若。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插妥协，自己开始一个人去旅行。
革了职不但没影响生活，还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见雨村的钱袋还是挺鼓的。从历年做官积的资本来看，这雨村为官期间确实敛财不少。将钱财并家小人属送原籍安插妥协，可见雨村还是个挺顾家的丈夫。
一个人担风?月，游览天下胜迹，悠然中享受和大自然融合之乐，逍遥中体味人生的苍凉与孤独。这也是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隐士喜欢并追求的理想生活。这和现代商业文明下的那一群举着小旗，掐着钟点，从一个购物点到另一个购物点的团体旅游是不一样的。现代旅游充其量不过是现代商业文明下的一种旅游消费。从这点来看，这贾雨村的旅行还是有些文化品味的。虽然，他旅行之意也可能不尽在山水。
不管怎么说，旅行也得需要盘费。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缠也快用完了，雨村正想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听说鹾*林如海家要聘一位西宾，便仗托友力，谋得了这个职位。可见雨村的交际能力还是很强的。
有了工作，解决了盘费不继问题，有了安身之处；关键是这工作还事儿少，钱多，并从此攀上权贵上层的社交圈，就算在当今也可谓求职者之理想工作。眼看复起之路就在脚下，雨村自是喜不自胜，摩拳擦掌，意欲大展一番宏图。这时雨村早忘了旅行的快乐了。
不想才做了一年，女学生黛玉之母病逝，要守丧尽哀。雨村不得已，准备辞职另谋。鹾*林如海见雨村教书有方，女儿跟着他学了一年，才学大长，意欲让女儿守制读书，继续跟老师学习，故又将雨村留下。可见，或许靠关系和运气能找一份好的工作，但要守住一份好工作，光靠关系和运气就不一定了，还得自己有点儿真本事才行。因黛玉哀痛过伤，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这带薪休假还嫌无聊，看来贾雨村之志原并非在闲也。
02
村野风光
“这日（雨村）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傍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到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来必有个翻过觔斗来的，也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想着走入看时，只有一个聋肿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边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兴。”
这段描述着墨不多，就全书来看，不过顺口一提，除了贾雨村一瞬间的心理活动，没什么精彩情节；就本章回来看，也似为引出后文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而闲插的一段小序曲，没什么看点吸引眼球。但通读全书后，再回来细嚼，方觉这一插曲的重要，深意皆在闲笔中。这是作者贯用的写作手法，也是《红楼梦》这本书的迷人之处。下面从几个谜点来探探这段序曲蕴含着什么深意。
1
智通寺之谜
智通，顾名思义，智者，通也。含有悟道之义。其实这正是《红楼梦》整部书讲的“顿悟”的主题。脂砚斋在此有批语“谁为智者，又谁能通？”
显然不是贾雨村。此时的贾雨村离顿悟还远。他仕途才刚刚开始，虽遭革职重挫，但他抱负未减，还想着寻机复起，不日高升，飞*腾达，他的满眼都是声色，满心都是功名，还没有机会去悟。
周汝昌先生认为：“智通，可参看唐太宗《圣教序》中智通无累，神测未形。无累：谓修道者已将尘世一切忧虑杂念摒弃，无所牵挂，智通者盖取此义。”《红楼梦》开篇先写了甄家之兴衰，俗称小荣枯，之后再写贾府之兴衰，这就是大荣枯了。在小荣枯和大荣枯之间，作者插入一个智通寺，未写繁华鼎盛，先下倾颓、败朽的注脚，并以警言、谶语、镜像告诉读者，这是个翻过来的。这正体现了《红楼梦》架构的特别之处。脂砚斋说这是“别小说中所无之法”。
智通寺和第一回出现的葫芦庙（糊涂庙），两个寺庙都因贾雨村牵出，一个智慧一个糊涂，葫芦庙里的雨村才入世，智通寺里的老僧已出世，应该是作者有用意的安排而不是纯属巧合。其中深意，大可揣摩。
从谐音理解“智通寺”即“直通死”。作者借对联提醒贾雨村，贪得无厌者，将直通死亡。也是为世人警醒。贾雨村没有智通，而是走出智通寺，一路狂奔向他的仕途功名，贪欲的缰绳一撒而不可收，终至锁枷扛身，回头无路。
2
对联之谜
身后有余忘缩手
眼前无路想回头贾雨村认为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可见他还是对此深有体会的。他自己就是因为贪酷“忘缩手”才被罢了官，也可谓是刚翻了过来的，作者让从他眼里看到这副对联，就显得更有意味。但他却并没有因此醒悟。书中同类的人大有人在，贾赦、贾珍、贾琏、王熙凤，及至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不都是因忘缩手而栽倒的么？何止书中人？世人皆有之。
有人说贪婪是人性的原罪。不到悬崖，叫人自动缩手是很难的。可怕的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力，而是人的贪欲。贪欲是万恶之源。在贪欲的驱使下，为官必贪，为商必奸，为人丧失良知。贪欲不但使人目无法纪，还使人堕落无救，除了攫取金钱的不仁不义，更有攫得金钱后的纵欲无度。
这一副联语确是过来人的警世之语。不但是对贾雨村的当头一喝，更是对世人敲响警钟。脂砚斋在此批语：“此乃一部书之总批。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
遏制贪欲，从个人层面来说要做智者，一个人不应当把追求金钱和享乐当作人生目的，而应有更高级的人生理想；从社会层面来说应消除导致贪欲膨胀的体制弊端。这也是作者要我们理解的《红楼梦》这部书的思想主题。
3
老僧之谜
脂砚斋此处批语：“未出宁、荣繁华盛处，却先写一荒凉小景；未写通部入世迷人，却先写一出世醒人。回风舞雪，倒峡逆波，别小说中所无之法。”从中可推出，荒凉小境可能是宁、荣二府败落后的镜像，聋昏老僧可能是暮年的贾宝玉、甄士隐等智通之人的镜像。
作者用这样回风舞雪的笔法，借贾雨村的眼睛所见，把书中人物和整部小说的结局都预先告知了读者，这正是《红楼梦》这部小说别于其它小说的写法。因为它写的是真实的人生，结局也是每个人的真实结局。也就说这个老僧只是作者用的象征手法，他可能是顿悟后的甄士隐、贾宝玉，也可能是晚年的贾雨村，或许是红楼梦中任一人，也是我们生活在尘世中的任一人。其实，每个人的结局从出生时就已写好，只是他不相信或不愿相信而不去看罢了。
“既聋且昏，齿落舌钝”的老僧，还让我想到美国作家简·约伦笔下那个容颜衰尽，身躯干瘪，满嘴只剩下一颗牙，浑身脏兮兮的真理夫人。我们不相信也不甘只是在这尘世空走一遭，所以在这本没有目的的人生中，我们总想有所追求，我们在心里悄悄给自己的追求冠以美好名称，或曰幸福，或曰成功，或曰真理等等，并以自己的想象在心里描绘着它们姣好俊美的图影，然而当我们真的找到它们时，我们却没有认出它们，或大失所望，因为真相跟我们的想象总是大相径庭。在这凡尘俗世间，美有时常常穿着丑陋的外衣。我们不知道我们自己原是美的，也不知道我们鄙弃的那一张丑陋的面孔正是自己的一张面具。
看似糊涂实为醒，看似醒者实糊涂。人生不能糊涂，人生却难得糊涂。
03
贾雨村为什么不耐烦？
1
从雨村此时的心情看
从小说描述看出，雨村此时的心情并不愉快，而是处于闲居无聊状态，去鉴赏村野风光是为散心驱愁。此时的贾雨村，刚被革职，仕途之路刚开启就被中断，起复无音，刚攀上权贵还没找到稳固靠山，可以说前途未卜，内心焦虑，但贾雨村的抱负和野心一点没减，对功名的渴求反而愈加强烈，无时无刻不在打听京城的消息。雨村见人最爱问的一句话就是“近日都中可有新文没有？”从前文和甄士隐的聊天和后文与冷子兴的闲谈中，可窥一斑。
2
从雨村此时的心理看
“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到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来必有个翻过觔斗来的，也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从上可看出雨村对寺门傍的对联之深意是有理解的。他认为能挂出这样对联的智通寺，里边住着的必定是有见识的高人，其中必有翻过斛斗来的，于是想进去，看看能否取些官场真经，也是期望得到高人指点，以助自己早日起复，避免官场再栽跟头。没想到进去见到的却是那样一个“既聋且昏，齿落舌钝”的老僧。糊涂人煮着糊涂粥，问他两句话，所答皆非所问。雨村大失所望，不耐烦之情便可想而知。
3
从雨村此时的觉悟看
脂砚斋在此批语：“雨村火气。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症之后。”其实，火气的何止雨村？在这滚滚红尘里摸爬滚打的世人，哪个不染一身烟火气呢？人生本就是一场风风火火的冷冷清清。俗眼的贾雨村看不出他不耐烦的聋肿老僧正是他自己未来的样子。俗眼的也何止雨村？熙熙攘攘为利奔忙的人们，有几个不比雨村更俗呢？有一首歌唱得好，“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不耐烦的也何止雨村？快节奏的现代商业社会中，人们活得越来越匆忙，时间就是金钱，生活被简化为尽快地赚钱和花钱，谁会耐烦和一个既聋且昏的糊涂老僧浪费时间呢？我不敢也没有资格去批雨村，借脂砚斋前文批语：“雨村已是下流人物，看此今之如雨村者，亦未有矣。”
人生就是一个从未觉到觉悟再到顿悟的过程。"智通寺"一节，看似写贾雨村，实际隐示书中主角贾宝玉的最终结局；荒凉小景暗示《红楼梦》最终大悲剧的结局，这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人的人生结局。煮粥老僧的画面告诉读者，所谓的红楼一梦，其实也就是"*粱一梦"的故事。荣华富贵如梦幻，转眼成空；人生也是如此。人应及早智通，顿悟，不要因那些虚幻的荣华而被自己的贪欲捆住手脚，致使“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感恩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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