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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不过,这不妨碍我搭上邻国太子。
宫中人人都骂我扮猪吃老虎,硬生生抢了本该属于其他公主的殊荣。
不过我不在乎,毕竟作为一个整整十五年来都沦为笑柄的人,要真那么脆弱,早就找面不那么平整的宫墙一头撞上去了结自己了。
骂吧,随你们骂。毕竟在此之前,宫中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以为会被父皇随意指配给哪位小官,然后在冷落和漠视中度过余生。
拜高踩低才是常态,不是吗?
这可不是臆想,照看我的嬷嬷和宫女平日里嚼舌根,就是这样说的。毕竟,她们毫不避讳让我听到这些。
所以,为了不被人永远踩着,我必须自寻出路。
这些道理我不是自己悟通的。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有一日淑妃娘娘笑吟吟地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的母亲。
可是我半个月前才去拜见过皇后娘娘我说。
不是皇后,是你的生母
我的生母?那位被打入冷宫的瑶贵妃?其实我不是很想,毕竟我打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她了,而且我还听说她成了疯子。
但我还是点头了。淑妃娘娘向来对我冷淡,她如今竟这样好心待我,我不愿拂了她的一片心意。
冷宫的门被推开的时候,我看见淑妃娘娘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而下一刻,这份嫌恶就被不加掩饰的得意取代了。
因为那个潦倒的女人转过身来,用死鱼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们,随后嘿嘿地笑出声来。
说实话,我很害怕她,我想马上转身离开。
可是猝不及防地,有双手将我往前一推,而后关门声响起了。
只剩下我和她了。
就在这时,那个让我铭记了一生的场景出现了——她的眼神就在片刻间变得清明,表情也温和了许多。
你过来。朝我招招手。
我仍是恐惧得很,可脚步却忍不住挪动。
长这么大了,越发像我了。她嘴角慢慢勾起。
我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不得不说,即使堕落成这样,她也依旧有几分风韵,难怪当年宠绝六宫。
我身子微微发颤,不敢说话。
唉,像我不好她自顾自地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听闻父皇冷落我的原因之一,就是我长得像她,看了让他厌烦。
过得不好吧?她摸了摸我的头,可惜了,那么辛苦地把你生下来,却没听你喊过一句母妃。
苍天作证,我不是故意表现得那么冷漠的,只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眼神里有些许失望,可是声音却热切了一些儿啊,你记着,一定要爬上去,你才能好好活着,乖啊。
她好温柔,我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一些。
可是下一刻,她扬起了尖锐的指甲,往我脖子上狠狠一刮。
我不知道出血了没有,可我痛得号叫出声母妃!
外面守着的宫人闻声赶来,将她拉开。
她大喊大叫,乱打乱踢,与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淑妃看着痛得直掉泪的我,幸灾乐祸地说:不知道那疯女人日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连亲女儿都打,会是什么滋味呢?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她必须疯掉,才能保住自己,也保住我。
又比如那句爬上去。
所以当听到苏国太子会亲自驾临齐国皇宫进行邦交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毕竟,人人皆知,这次亦是和亲的好时机。
但是我前头还有三位姐姐,她们有才有貌,还有父皇的宠爱。这苏国太子妃之位,按常理来说是她们之一。
我只能自己争取了,可是连接风宴我都去不了,她们说大殿的位置不够,就不给我安排了。
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一夜,我独自站在角楼上,遥遥地看着大殿上的宫灯接连亮起,里面还隐隐传出相和的琴瑟和绵绵的词曲声。
当缱绻的乐音响起的时候,我便知道是我的姐姐在跳舞。
我知道没有人看,可我还是忍不住翩跹起舞。
在淡淡的月色中转着转着,我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月光洒落一地的清辉。
不过,这可不是出神的时候。
我看着那个头戴藤蔓花纹冠,身着白色缠金华服,一派矜贵的男子,很肯定他就是那位苏国太子。
毕竟,今晚有资格到这里来的齐国伯侯们我都见过,不可能是他们。
好一个月下美人他的声音如流水溅玉。
我耳根悄悄地红了些许,但仍镇定地看着对方,我好歹也是七公主,你这样未免太无礼了。
我并非故作清高,只是找个由头把名号报上去而已。
他徐徐走了过来,我这才看清他长什么样子。这时我却不争气地愣了一下,抛开苏国太子的光环,他也仍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人,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
他纸扇一张,漫不经心地说:七公主。
我正在寻思着怎样让他对我印象深刻些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句,美人难得,不如你当我的太子妃吧?
语气颇为认真。
我震惊了,这潦草的程度真是出乎我意料。
莫不是我刚才跳得果真那么好?
然而,我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时的他,不过也是乐得和我做戏。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俩绝配。
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刻意沉下脸色,望入他深邃的眼眸,想找出一丝戏谑的意味。
可是没有,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别有所图,可他图什么呀?
图我不受宠?图我可怜?
苏国皇帝若是知道本国太子如此潦草地选妃,会不会气吐血?
七公主?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虽是景元太子,但这里毕竟是齐国皇宫,戏弄我很有意思吗?我其实是心虚的,连责问都说得毫无底气。
景元不知道何时站到了连月华都洒不到的暗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看我。
我心里怵怵的,害怕他一怒之下将我推下角楼。
这黑漆漆的,连第三个看见的人都不会有。
看见了又如何,难不成父皇还会替我这个最不受宠的女儿做主吗?
我转眼俯视着同样黑暗的下方,突然后悔来了这里。
凉凉的夜风突然袭来,我身子微微一颤,总算清醒了过来。
突然,一块更加冰凉的东西被放到我手中。
是一块玉佩。
此物为证,我没有戏弄你。景元的声音随风入耳,当我抬眼时,他已经走远了。
我以为是我对他耍心机,没想到被他抢先一步,弄懵了我自己。
宫里美人扎堆,我当然不会自信到认为他觊觎我的美色,如此一来,事出反常,必有鬼。
不过我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我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吗?
离开角楼的时候,我把玉佩系在了腰间。
穆景元,你说话算数。
今晚的月色很亮,夜窗如昼。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我在等那一卷圣旨。
可惜,直到我眼睛熬不住终于睡过去了,大殿那边还是没有传来信息。
第二天我在院子里吃葡萄的时候,听到洒扫的宫女在聊天。
听说昨夜陛下有意让三公主嫁过去,但苏国那位太子回绝了。
真的?莫非看上的是五公主。
真不懂你们,嫁过去就是远离故国,有什么可羡慕的。
他国又怎样,将来就是皇后了。
……
我觉得手上的葡萄都不甜了。
这苏国太子吊人的功夫,真是够可以的。
临到午膳时间的时候,我这向来冷清的宫殿竟来了一位贵客。
穆贵妃,苏国皇帝的亲妹妹。
我听说她向来清冷,少在各宫走动,和我更加没有交集。
没想到她竟然会来,而且见到我时笑意盈盈,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难对付。
更加没想到的是她会帮我描眉点唇。
如此亲近,我很是不习惯,竟下意识地回缩了一下,穆贵妃这是何意?
日后该改口了。
我心下一惊,突然想起她不仅是穆贵妃,更是穆景元的亲姑姑。
娘娘这是要干什么?
打扮得好看些,我带你去今晚的茶宴。
他动了真格。
待穆贵妃摆出一副满意的表情时,我看见镜中人红唇玉面,满头的珠翠步摇左右摇摆,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夜幕降临时,我被带到大殿上的一个角落的位置里。
应是穆贵妃临时安排的。
我没有与人搭话,只是用发热的掌心握紧了玉佩。
待大家都入席时,我看见了那个人坐在殿前,一派端正凤仪。
穆景元拿出聘书的时候,满殿哗然。
我离得远,看不清父皇的表情,只听到他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七公主年纪尚小,怕是不适合远嫁苏国。
看着穆景元一本正经地解释如何对我一见倾心的时候,我突然笑了出来。
旁边的人以为我是太过欢喜,怎料我是真的想笑。
昨晚借着月光,我清楚地看出了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朦胧无心。
但那又怎样呢?各取所需。
派人把七公主唤来吧。父皇说。
陛下,她在。穆景元回过头来精确地捕捉到了我的位置。
我差点来不及将我的笑容收回。
走近到穆景元身畔时,我看到他的目光在我腰间停留了一瞬。
我抬眼的时候,看见父皇的神情凝滞了一下。
应是他许久没有见过我的缘故。
或者又应是我长得越发像母妃了。
我知道此时该做戏的,便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父皇,看清楚了吗?我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好。
穆景元又开口了,七公主佩戴的玉玦是外臣的贴身之物,既然已两心相许,还请陛下成全,这亦是两国结秦晋之好的机会。
在父皇摇摆不定的时候,穆贵妃果然出来帮穆景元说话了。
他最终还是应允了,尽管看上去很不情愿。
我姗姗地走回座位时,大殿上的目光都快要将我扎成筛子了。
我坐下的时候,对上了其中一个摄住我的目光。
是三皇兄李明琮。
这宫里唯一待我亲厚些许的人了。
他极重情,我不过小时候在他被父皇罚跪的时候给他拿去些吃剩的小点心,他后来便有意护着我些。
在道贺的人一个个到殿前抒发感想的时候,我这个主人公却偷偷溜了出来。
果然,没多久一个清冽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响起。
明乐,你认真的吗?
这玉佩总不能是它自己跑到我身上的吧?我笑了笑。
他说得那般情真意切,可过才来一天。不觉得假惺惺吗?李明琮语气十分不善。
三哥是怕什么呢?
他若把你骗了过去,天高山远,你受了委屈便是哭诉无门了。
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我眼睛有些发酸,这是今晚唯一的一次真情流露的时候。
李明琮沉默了一会。
礼部尚书家,京都守备家和刘御史的儿子都到了婚龄,若你能嫁过去,我肃王府多少能照看些。
三哥,我认真地看着他,我愿意嫁到苏国。
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万一日后连你也不顾我了,我又该被踩到地底了。
李明琮叹了口气。
良久,他才说:父皇若不愿风光大办,我肃王府会为你备一份足够厚的嫁礼。
三哥还要娶妻呢。
李明琮没有回答我,径直地走了。
我突然被惊了一下——假山后有人。
在看到露在外面的衣袂的时候,我便松了口气。
穆太子喜欢偷听吗?
穆景元气定神闲地走出来,出来醒酒,撞见你们兄妹情深的一面,总觉得不大适合出来。
不知道被他听到了多少。
你还是收下了。他看着那块玉佩,唇边慢慢扬起微笑。
因为思慕太子啊。我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看谁比谁会演。
是吗?他幽幽地看着我,你昨晚不是还觉得我在轻慢你吗?
穆太子,你——我的语气里故意掺了些慌乱,装作不堪调情地快步走开。
走出好远,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不了解他,要如何自然地与他周旋还是个大问题。
回到公主殿的时候,我看见了沐在月光下的一袭华服。
五姐。我淡淡地唤了一声。
五公主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
我以为五公主要指责我抢了了她的东西,没想到她却是连声音都不屑出,直接扬起玉手甩了我一巴掌。
冷风刮过,让脸庞刺刺地疼。
你有病啊。我后退了一步。
五公主明月眼里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我平时不声不响,实际上却这般无礼。
还没出齐国皇宫呢,,就敢目中无人了?姐姐我在教训你,也不想受是吗?明月浅浅地笑。
不是不想受,是觉得五姐姐教训得不够,姐姐若是再打狠一些,我就能顶着掌痕到父皇和穆太子面前招摇,能惹来一些怜惜也是好的。虽然话说得欠揍,可我仍是一副无辜模样。
好累,她什么时候能走。
你——她有些生气,可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冷笑着说,我会和父皇禀报,七妹素来低调,不爱张扬,若此次送亲铺张大办,定会让你难受。
想扣我嫁妆?不过,这打的怕是穆景元的脸了吧。
那就不关我事了。
况且,还有肃王府的一份。
对了,姐姐说教训我,教训什么呀?我转开话锋。
七妹没有去洗尘宴,却能勾上苏国太子,这还不算不守规矩吗?
这件事,我也想问景元太子,日后我若知晓了,一定写信告知姐姐。
明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今天和五公主说的话都快赶上平时两个月的了吧。毕竟宫里的兄弟姐妹,除了李明琮,其他人都不爱搭理我,父皇不知道,他们全看他的表现行事。
我福了一下身,就跟五公主擦身而过。
今天算是把我本来的面目显露出来了。
今晚的月色特别亮,夜窗如昼,我许久都睡不着。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嫁过去后又会是怎样的一条路。
可能苏国人会打听到我在齐国不受宠的状况,但毕竟有了太子妃的名衔。
只是,关键还是要看穆景元。
如果他在人前不能表现出宠爱我的迹象,我的境况可能还不如当个七公主。
真是头疼。
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昨夜飘了初雪,除了红墙黄瓦,那白茫茫的一片几近要将天地网住。
有宫人来禀报父皇要见我。
我还挺开心的,不是为他要见我,而是因为我很喜欢在雪天里出去走走,我觉得鞋子踩在雪上发出的沙沙声很好听。
我进入殿内的时候带来一身寒气,惹得父皇连咳了好几声。
我对他是没什么感情的,可是却看见他眼角处有些红。
人年纪大了都喜欢编织些假象来欺骗自己吗?为何要塑造一番看似有情的模样?
明乐,你走近些,父皇招了招手,关于嫁礼,你怎么想?的确是不愿大办吗?
看来五公主找过他了。
不敢劳父皇费心,以前如何,现在就如何。
既然这样,那礼数就同长公主的一样。
长公主?噢对了,我姑姑也嫁到了苏国。
父皇还有别的事吗?我有些惊讶自己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出门的时候,李公公会给你一封信,原封不动地交给长公主。
是。
退下吧。
这般折腾了一番,终于到了穆景元离开的日子,也就是我要随他出宫的日子。
我穿上了礼服,戴了四凤冠,不过这珠瑶翘落,真是十分的重。
穆景元披着雪白的狐裘,显得温润无害。
他笑着站在马车旁等我,见我走近,徐徐伸出手来接我。
我用余光看见来送我的李明琮翻了个白眼。
送亲的依仗将要出城门的时候,我在犹豫着是否要掀开车帘感怀一番,以免显得我太薄情。然而我抬眼一看,却发现穆景元在闭目养神,压根就没看我。
坐过来。穆景元突然睁开眼,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并肩而坐也好,毕竟看着他的脸我还有些紧张。
太子妃很紧张吗?穆景元似笑非笑。
听到这称呼我倏地惊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太子何等英姿,让明乐好生景仰。
你我已是夫妻,说话不必这么客气。
怎么可能?只要你一天高于我之上,我就永远不可能放肆。
我给你的玉佩怎么不带着了?见我未说话,穆景元又问。
正因为是太子所赠,才要好好收起来,若是磕着碰着了便该心疼了。
那我就再送。穆景元声音里有着微微笑意。
我亦笑,而后眯上眼睛。
我其实不困,只是我不想和他这样一推一拉地说话,好费心神。
后来到驿站的时候,遇到过的失火、打劫就不足一提了,毕竟我很相信堂堂一个太子身边的护卫,而且我们的确毫发无损。
直到进入苏国国境的时候。
穆景元遇到了刺杀。
说来真是好笑,穆景元在齐国招摇了那么久都没事,刚一回到苏国就被人盯上了,果然还是自己人最危险。
我胆子小,他们在马车外打的时候我便捂着耳朵。
剑刃撞击声,厮杀声逐渐变得不真切。
不过穆景元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让我安心了不少。
然而,习惯性地放松警惕真不是什么好事。
一柄长剑在毫无防备之下刺过车帘直指穆景元。
我侧过身为他挡住了。
鲜血汩汩地流出,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身子也愈发地软。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穆景元眼里的愕然。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我会笑出来。
这会是我日后得到宠爱的筹码。
我相信他会救活我,不然太丢脸。
我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了微微摇曳着的层层幔帐。
我咳了一声,便有候着的宫娥立刻上前来跪着递水,并且恭敬地说着奴婢这就谴人通知太子。
我想坐起来,却不料扯着了伤口一阵疼,宫娥连忙将我扶起来。
我躺了几天?
回太子妃,三天了。
太子来看过我吗?
回太子妃,殿下因出使齐国,落下了许多公务,这几日回来便一直关在书房里。
我顿时觉得有点头晕。
我正捧着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穆景元的声音。
月华,你先下去。
先前伺候我的小宫娥福了福身,徐徐退下了。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又或是有想吃的、想看的,都可与月华说一声。
我知道了。
为什么替我挡剑?
他果然问了出来。
我此时没什么力气,可仍弱弱地扯住他的衣袖,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太子若出事,我便难辞其咎。
穆景元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不管太子心里怎么想,只盼日后在人前都不能轻慢我,免得遭人低看。
穆景元突然笑了。
我被他看得心里怵怵的。
一阵淡淡的檀香席卷而来……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穆景元已经搂住了我,太子妃这话让我听得不大舒服,岂止是人前?
我有些不习惯这陌生的男性气息,可是又不能把他推开。
太子喜欢就好。
我在他怀中温存了一番后,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醒来时,穆景元已经不见踪影,我便央人将我带去觐见皇后。
她亦是我的姑母,齐国长公主。
姑母皇后还是那样的美丽得体,只是我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风雨中飘落的花瓣,给人恹恹的感觉。
她没有孩子,也不能有孩子。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很孤独。
我们明乐也来了。
明乐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她示意我上前去,景元那孩子心思深,却能对你一见倾心,你们也是有缘的。
明乐有好多话想对姑母说。我用眼神示意她屏退宫人。
皇后的眼里只闪过一瞬的疑惑,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都退下,我要与明乐好好说说话。
我把父皇给我的信交了出来。
那段话很长,我几乎记不住。
我临走时,皇后又叫住我,温柔地说:日后册封了,勤些来看我可好?
我答应了,心里却突然生起一阵彷徨。
我特意去书房找了穆景元,问他可否让我出东宫。
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出去。
我没说要你陪我啊。
穆景元看了我一眼,眼中意味不明。
我连忙改口道:你若是能陪我是最好的,只是你不得空我才不想扰着你。
出去做什么?
听闻苏国京都里有许多齐国来的商人,日常会卖许多玩意,我想去看看。
我谴人去给你买。
姑母跟我说,如果册封出宫就更难了,不比现在。我把语气放软了些。
穆景元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悠悠地磨着墨。
我帮你。穆景元顺从地让我把他的手拿起。
我一边磨墨一边磨他,终于让他点了头。
我松了一口气,这人果然难缠。
我上了马车后,侍卫恭敬地教我若遇险该如何使用马车上的机关。
那机关的位置好熟悉。
不就是那日从齐国回来时穆景元坐的地方吗?
我佯装随意地问:这马车上的机关很常见吗?
回娘娘,是的。
太子的车上也会有吗?
太子贵体,马车上的防御自然是极好的。
我陷入了沉思。
既然是极好的,为何那剑能从车帘处一穿而过?又为何穆景元毫无按动机关的表现?穆景元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想不透我便不再想下去了。
目前对我而言,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
姑母对我说,我一定要尽全力生下嫡子。
按惯例,这在以往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父皇在信中却让姑母帮我。
这些人,一个个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
我掀开车帘,走马观花般掠过苏国京都的街景。
我心里算好了时间,等到离目的地还有些许距离时,就让他们停下。
从齐国来的绸缎、糕点,我都让人敛了一些,直到保证我走入那间医馆的行为显得足够自然。
在柜台前打理着的是个清秀小生,还未等他开口,我就问:你们的医师在哪儿?
鄙人梁子乾,就是这里的医师。
我要一两黄芪,二两当归,三两枇杷,二两草乌,三两葛根,一两决明子。
梁子乾仍是不动声色,葛根没有了。
葛根还有。
梁子乾这才微微笑了出来,子乾拜见七公主。
作为暗探,开医馆不会张扬了些吗?我压低了声音。
回公主,只是为了好接应罢了。
你有办法当上东宫的太医吗?
这怕是得使好些手段。
只要不碍我性命,什么手段都随你。
梁子乾微怔,随后笑着说:好。
我回去后已经烧了两天了,总是退热没多久又烧起来,反反复复。
我隐约能听到一屋子太医的进出声和穆景元的呵斥声。
可我就是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
有时候我会被人扶起来,强行灌下苦巴巴的药。躺在那人的怀里的时候,我总是闻到那股熟悉的檀香。
好你个穆景元,敢灌我喝药。
罢了,我的确奈何不了你。
我不知道在自己迷迷糊糊中沉沦了多久,但我最终还是睁开了眼。
映入我眼帘的是梁子乾。
梁子乾见我醒了,面上不见一丝惊喜,只是不徐不疾地说;太子妃突得怪病,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于是太子在民间发了名帖,我便来了。
我呆怔片刻,缓缓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梁子乾眨了眨眼睛,这毒难解,却不伤根底。
他眼神明亮,一丝心虚的意味都寻不出。
长公主是给了我一个怎样的好帮手啊。
所以现在?
太子索性让我留在东宫了,梁子乾收拾着医箱,以后太子妃的身体由我来料理。
我张望四周,这会儿殿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大约猜到你醒来的时辰,便打发他们去煎药了。
年纪轻轻的,医术这么好。
谢太子妃夸奖,臣这就要去禀告太子了。
穆景元过来的时候,前去煎药的宫娥也回来了。
他非要一勺一勺地喂我,使得旁边候着的宫娥一个看屋顶、一个看地下。
我很多次都想告诉他,在我睡着的时候他灌我药这件事我还是记得的。
只是每每想开口时下一勺就递到了嘴边。
太子妃想什么这么入迷?穆景元优雅地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汤勺。
是被太子晃了眼。我轻轻地说。
有个温柔又好看的夫君,的确容易失了神。穆景元语气中带着笑意。
行行行,你怎么想都行。
刚才给我诊治的太医有些面生?我故意提起来。
民间来的,宫里的不中用。
入夜的时候,穆景元有时候会抱着我出院子里看月亮,惹得宫人纷纷侧目。
我挣扎着要下地。
他却说地气凉,硬是不肯。
就这样看了几晚月亮之后,册封典礼就来了。
繁复的仪仗、绵延的红妆、盛大的场面让我多次闪了神。
直到眼前的喜帕被一柄玉如意挑开,我才清醒过来。
我不敢看穆景元暖意融融的眼睛,只是垂睫盯着他礼服上的鎏金丝缀。
他却自然地取来合卺酒与我饮下。
我今晚格外安静,他倒是话多,可是说着说着他就不说了,只是用那双不安分的手缓缓地从我的衣襟滑到衣带处,再后来,他把我压在身下。
月华如水,有人无暇赏月,有人如坠云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空了。
宫人端来一碗乌漆漆的药,恭敬地要我喝下。
这是什么?
回太子妃,这是补身子的。
我接过后,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梁太医开的方子?
这是嬷嬷按老方子煎的。
噢?梁子乾还不能接手这个?
等到他来帮我把脉的时候,我趁机问了他这个问题。
避子汤这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却也不是放在明面上的事,大约是对我信任不足,才未交与我做,梁子乾语气轻淡,太子妃莫急。
你掂量着就好。
梁子乾压低了声音:齐国最近不大安宁。
为什么?
储位之争。
我大致明白了。
果然还没半个月,就传来了消息。
我的三皇兄李明琮取代了原来的四皇兄,成了东宫之主。
我不惊讶,毕竟他名字里的琮字,便说明父皇对他早寄予厚望。
只是三年前被四皇兄设计陷害,才害得他错失储君之位。
如今他会争回来,实属意料之中。
我知道这消息后,心情很不赖,当夜就独饮了两小盅酒。
微醺之时,侍女便为我送上了解酒汤。
奴婢谴人去告知梁太医,他便送了酸汤过来,只是如今已入夜,太医不便进来。侍女低眉道。
饮下醒酒汤后,困意便涌了上来。
我耷拉着眼皮,可就是不想进去。
太子妃,殿下这时辰应是不会过来的了,还是先寝下吧。
你误会了,我没有在等他。
我点了点头,却任由身子软绵绵地支在小桌旁。
有刺客!
他往那边跑了,快!
我被突然而至的喧闹声惊醒了。
侍女连忙将我扶入内殿,神情恳切道:太子妃莫怕,外面的人会料理好的,婢子这就出去守着。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破窗而入。
我心下一惊,正要叫人,可是在看清来人的面目时,那声来不及出口的惊叫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梁子乾一身黑衣,面色苍白,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腰间还有一片醒目的猩红。
不用问,就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你疯了。我骂了他一句,可还是上前扶住了他。
太子妃,若被他们发现,我便挟持你,事情不会牵连到你的。梁子乾语气有些急促。
我知道你想为齐国立功,可是这是苏国东宫,你未免太急了。我刻意压低了声音。
太子妃,我没有想杀太子,我只是想进书房找些东西,我……
谁管你杀不杀他。
梁子乾怔了。
嘘。我不让他再开口,转过身,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近了。
你马上躲入床底。
可是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我随手往香炉倒了大半盒香灰。
总算冲掉了些,可还不够。
一声清脆的响音过后,我看着地下的碎片,踩了上去。
我痛得蜷在地上的时候,殿门顿时被推开了。
太子妃。穆景元疾步走了进来,随即把我抱到凳子上。
他毫不掩饰心疼的神色,直接用手握住了我正在流血的脚。
宣太医,愣着干吗!
别,太子,别等太医了,我好痛。我现了哭腔。
这次不是装的,我是真的痛。
穆景元冷静过来,到最近的地方取来药箱。
穆景元亲手帮我包扎的时候,我凝视着殿外明亮的火把,
太子,外面出事了吗?
有刺客,没抓住,我便想着你这边会不会有危险。
我没事。
穆景元皱眉,今晚当值的宫女都得罚。
是我害怕,谴她们出去守着。
穆景元没有再说什么。
我以为他该走了,谁知道他竟抱我上了床。
我心跳得厉害。
这床底还有人啊。
好在他没有怎么不安分,除了手乱放,也没其他的了。
你很紧张吗?他似乎察觉到我在微微发抖。
外面好吵,我害怕。
不过,东宫今夜出了意外,他应该不会留在这儿一整晚。我冷静下来,尝试去将呼吸声调得均匀平缓些。
果然,他以为我睡着了。
不出半个时辰,我便听到他起身的声音。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把梁子乾拖了出来。
他脸庞本就白皙,此时失去了血色便显得更吓人了。
好在他没晕过去。
他手上赫然多了一个很深的咬痕。
你——
我不能出声。他无力地说。
我拿来水灌他喝下,你太鲁莽了。
梁子乾轻轻地说:是我错了,进了东宫便生了侥幸之心,日后再也不会了,我刚才生怕连累了太子妃。
我摇摇头,今夜守备森严,你还走得了吗?
值守的知道我给太子妃送药,我只需再等一会儿,就脱下衣服出去。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我死不了。
这一夜我等得很焦灼,生怕梁子乾被擒住,幸好只是多虑了。
不过,东宫事端向来不少,抓不到刺客这事也就慢慢淡了。
我三哥当上太子之后,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往苏国东宫送礼物。一时之间,人人都知道我的亲哥哥明琮太子待我极好。
这天我正在吃着他动用冰窖才能送过来的鲜果子时,梁子乾来了。
我仔细地盯着他的神色。
他似乎看穿我所想,太子妃不要担心,医者能自医,谁也看不出我受过伤。
啊乾,我打算写信给我三哥哥,你有什么要捎回去的吗?
梁子乾的眼神亮了一下:巧了,我也有东西要给明琮太子。
你那晚从穆景元书房里找到的?
梁子乾低下头,我会用密语,纵使被苏国截到了也无碍。
我叹了口气,你谨慎些就好。
对了,我抓过一把果子,从齐国送过来的,还鲜着呢。
梁子乾连忙摇了摇头,这是明琮太子特意从齐国运过来的,珍贵得很,我不能吃。
你离开齐国这么久,好些年没尝过了吧?
我看见梁子乾的眼眶蓦地红了。
我让你吃,你就吃。我小小地霸道了一下。
梁子乾小心翼翼地接过,用袖子擦了擦,慢慢把它放入口中。
太子妃给明琮太子修书,他一定极高兴。梁子乾只沉了一瞬,随后抬眼笑道。
我想让他别这么张扬,这储位毕竟还未坐稳。
梁子乾摇摇头,三皇子夺储是众望所归,说来算是根基已稳,小小任性,无妨。
我狐疑地看着他。
梁子乾说:明眼人都知道齐国太子在为远嫁的七公主立威,谁会真的放到台面上弹劾呢?
他话音刚落,我便看到了一双白面缎金边的靴子。
梁子乾见我眼神飘走,立刻退到一边朝殿门处跪下:拜见太子殿下。
穆景元瞥了一眼梁子乾,眼中意味不明。
趁穆景元还未开口,我招了招手,示意他先退下。
穆景元走进来后,没有直接坐下,而是轻轻扇闻了一下香炉。
如今的香怎么调这么淡了?
我心下一惊,想起那晚的半盒香灰。
我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这鹅梨香虽好,我却是厌了。
是吗?他懒懒地看了我一眼,那就让内务府调新的。
谢太子。
最近身体可好些?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便继续说:太医院还有资历更深的太医,不如——
梁子乾年纪轻,医院的人待见,你如今还把他从我身边撤了,是要把他置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你倒是护着他。
我护的是于我有恩的人。
穆景元弯了弯唇,说起来你对我也有恩。
太子有没有想过,我若是有所图呢?我笑盈盈地看着她。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滑过我的手背:知道又如何?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我转了话锋,今日不忙吗?
谴了人把折子送来,我今晚留在你这儿。
入夜寝下的时候,他在我颈间说话,温热的气息直扑我身上,沉玉和太后要从国寺回来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名字真是好耳熟。
对了,沉玉公主,苏国最受宠、最尊贵的皇女。
因她这一年来陪伴太后在国寺祈福,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见过她。
怎么特意和我说这个?
我们沉玉,若要嫁人,应当是世上最尊荣的新娘子才好。
我的手指几近要掐进他肩膀里:你想让她嫁给我三哥?
若非李明琮将来会登大典,我才不乐意呢。
我一脚踹开他,李明琮是真真的绝世无双,你不许看轻他。
穆景元没有恼怒,平时像只温顺的小猫,一碰了小须子就扬起爪子。他咬了咬我的耳朵,不过我喜欢这样。
我被他撩得一阵酥麻,意识却是极清醒的。
我在想沉玉,还有我三哥。
我突然很想见见她。
梁子乾再来的时候,和我说:太子截了我们送出去的信。
料到他会看,只是——
别担心,他放了回去,明琮太子会收到的,梁子乾微笑道,况且我备了两份。
我咬了一口山药糕:你那晚到底查到了什么?
明琮太子若知道让太子妃牵涉其中,该骂我了。
你不信我。
梁子乾一贯平静的目色竟然闪过一丝慌乱。我怎么不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出来,太子好像有蚕食之心。
当然了,我只是猜测,一切等明琮太子判定。他补充道。
可是苏国皇帝近年来与齐国的交往都颇有诚意。
苏帝是如此,苏国太子未必。
你是说若穆景元登基,恐生变数?我同样压低声音问他。
梁子乾神色有些沮丧,太子妃你能别问了吗?我多说一些明琮太子便多骂我一些,况且您如今的身份已是苏国准皇后,千万不可插进来。
我没这能耐。我拂了拂残留的糕粉。
梁子乾递上帕子,说:太子妃也不要过多担心,明琮太子快来了。
我高兴地看着他,果真?
应该快启程了,再等等。
你在苏国有见过沉玉公主吗?
未见过,只听闻是难得的美人。
我实在十分好奇。
对了,太子妃,今日该喝药了。
我之前让梁子乾做了点手脚,所以我如今看起来总有几分孱弱,好让梁子乾顺理成章地留在身边照应着。旁人以为我是因剑伤加上水土不服所致,也不多怀疑什么。
药好苦。
今天下了半两嘉应子呢。
哦。
我未曾想过和沉玉会是以那样的方式相见。
我听宫人说她一回来就入了东宫探望太子。虽然穆景元没有传召我,可我实在想见那沉玉公主,便从殿中出来,穿过庭院,往正殿走去。
鸟鸣声,风声穿梭在假山间。
我在风声里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协调的声音。
循声走去,我看到了正在假山后说话的两人。
一个漂亮女子素手堪堪地挽上穆景元的手臂,景元哥哥,只因她是公主吗?其实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嘉柔,穆景元的语气有点慵懒,毕竟是太子妃,别在背后妄议。
妄议又如何?我思慕景元哥哥,这些年来一刻也不曾放下过,可她却因为一个身份就能轻易嫁进来,我如何甘心?
我正观戏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它迅速地覆在我唇上,使我出不了声,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将我带离。
走出好远,才将我松开。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面前的华服女子正在凝视着我。
如藏在乌云背后冷冷的勾月。
不知为何,我竟脱口而出:沉玉。
我好不容易才将嘉柔带进来,你不许扰他们说话。
公主觉得我才是外人?我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沉玉的眼神从我身上移走,想多了太子妃,我只是不喜欢你。可偏偏我哥哥宠爱你,真是没办法。
沉玉说话很直白,我还挺喜欢的。
她见我无缘无故地现出笑意,微微蹙眉道:你一向都以这样滴水不漏的面目示人吗?
待会见到太子,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沉玉嘴边挂着一丝讥笑,我现在倒是不想让嘉柔嫁进来了,她的心思和你比差远了。
公主对我的恶意是不是来得突然了些?我轻声问她。
听说你常年在齐宫里坐冷板凳,突然遇见了我哥哥这株乔木,是不是很想攀缘着他往上爬?沉玉语气平淡,话语却尖锐。
我突然不喜欢她的直白了,竟然把我的心思全说了出来。
好没面子。
我开始担心她这样的性子会不会和我三哥打起来。
唉,头疼。
我回去自己的韶华殿没多久,穆景元就把我抓到了书房。
他让我念折子给他听。虽然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得照做。
在我越来越困的时候,穆景元笑着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我一下就睡意全消。这人背后是长眼睛了吗?
我问他,你会娶侧妃吗?
如今我们新婚燕尔,琴瑟调和,不是吗?穆景元淡淡然道。
我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一把圈住我,现在就睡,今晚又该睡不着了。
我是被谁折腾得睡不着你心里没点数吗?
穆景元唤人取来棋盘,令我在他对面坐下。
不知道是穆景元心不在焉,还是棋艺糟糕,走了没多久,他就快走不下去了。
你这棋一落,稳输。
他抬眼看我,眼神深邃,我第一步就走错了。
我望入他幽深的眼眸,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是可惜了。
穆景元却把棋局拂乱,笑道:不下了,没意思。
你好无赖。
穆景元笑了笑,似是不置可否。
李明琮离苏国国都还有一小段距离时,随礼就已经入了东宫库房。
我有一日唤来梁子乾,赏了他许多东西。
梁子乾看见齐国的物品时,眉眼间先是有喜色,然而下一刻就渐渐变得黯淡。
谢太子妃赏赐,不过臣还是不要了。
我没跟你客气。
既然臣已经入了苏国,就再无时时挂念过往的道理了。
说的也是。
见我百无聊赖的模样,梁子乾沉吟片刻,随后温和地说:太子妃可有准备什么给明琮太子?
我没想好。
如今梅花开得正盛,太子妃何不就地取材?我听说,梅花可以入酒,也可做糕点。梅花酒清甜,梅花汤饼开胃顺气,都是极好的,这些不在乎是否贵重,心意到了就好。
我被他说得有点馋,竟一时兴起小跑去倚梅园。
我在摘梅花的时候,听到雪地上传来沙沙声。
接着,一件毛裘从背后披了上来,苏国穷得连厚衣服也没能让你穿吗?
听到这冷冽的声音,我还未转身就叫了一声三哥。
梁子乾引你过来的?
李明琮并不否认,去应付他们之前先来见见你。
风又大了些,吹鼓着他的玄色衣袍。
李明琮帮我拢了拢白裘,一向疏淡的眉宇掠上一抹柔和,终于不会拖地了。
我呆怔了一下,随后忍俊不禁。
以前在齐宫里的时候,由于内务府的人向来是看风向行事,所以对我是十分的懈怠。连暖炉、烧炭和厚衣裳都会给得比别的主子要少一些,更何况有时候侍奉我的宫娥还会偷偷顺走一些,以至于我有一次在冬日里衣衫单薄地遇见走在宫道上的三哥,他也是和今日一样给我披衣服,只不过那时他比我高许多,他的衣服我穿上就像在帮宫里扫雪。
长高了,也胖了。我转了个圈。
他低下头看我,别说场面话,穆景元究竟待你如何?
嗯……东宫里现在就我一个娘娘,他也不曾冷落过我,挺好的。对了三哥,你进来他可知道?我歪头问他。
李明琮眼神中有着隐隐的不屑,我才懒得和他虚委与蛇。
三哥很不喜欢他?
这人跟个狐狸似的,我不信他。
你听过沉玉公主吗?
父皇提醒过我,她会是我的太子妃。
你怎么一点喜色都没有?
李明琮语气轻淡,娶谁都一样。
那可是大美人。
宫里最不缺了。
李明琮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打算留个得力的侍女在你身边。
不是有梁子乾在身边照应着了吗?
他摇摇头,他始终是外男,不如侍女可贴身。
我沉吟片刻,不如这次你把梁子乾一同带回齐国吧。
嗯?
他年纪小沉不住气,让他回去吧,况且你不是说有人可代他了吗?
李明琮凝视着我,并不说话。
好吧,我是谅他思念故国,才央你捎他一程。
我不是一时冲动,有一件事已经在我心中蛰伏很久了。
明乐,在宫里如果心软,那就是架在你脖子上的刀。
知道李明琮的想法从不轻易改变,我只能点了点头。
不过,他敛下眼帘,你如果真的想送他回去,我答应你。
我代他谢谢三哥。
李明琮仰头遥望着宫墙上的四方天,那你呢?你想回去吗?
三哥,怎么如今你也爱开玩笑了?我是嫁到苏国,不是来苏国做客。
你且当我在开玩笑吧。
我眼神飘远了些,看见了站在角楼上目视着梅园的穆景元。
李明琮似乎也看见了。
他拖起我的手腕,走吧,去见见我那位妹夫。
暮霭渐渐散去的时候,宫灯开始接连亮起。
宫宴开始后,殿宇内清歌伴琼浆。
你待我都不曾这么亲近。穆景元徐徐饮下一杯清酒。
我真想踩他的新靴子一脚,那是我哥哥。
我是你夫君。
我还不是怕太黏腻了招太子烦。我垂下头。
穆景元伸出手指挑了挑我的步摇。
耳边传来细微又清脆的撞击声,随后穆景元的声音也混了进来,我送了许多首饰,你也总不过来谢恩。
我好像真的没怎么主动找过他……
我很喜欢,以后日日戴着就是了。
他满意地侧过头。
接下来便是沉玉上前献舞。
她那样的姿色,连我也目不转睛盯了许久。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几乎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了。
除了两人。
李明琮的眼神只是落在案前,正在一杯一杯地斟着酒。
而穆景元看着他,眸色沉了沉。
我三哥内敛。我握住穆景元的手。
他看不上沉玉。
虽是不满,但后来苏国陛下提议两国再结秦晋之好的时候,穆景元也没有出言反对。
这桩婚事成了。
只是,另一件让人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国师的女儿嘉柔,也就是那日我在假山见到的那位姑娘,在大殿上公然请求陛下赐婚。
我有些惊讶,原以为她是位娇弱姑娘,不曾想到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会这般勇敢。
我看向穆景元,他倒是十分平静。
都一样的。穆景元意味深长地说。
我想我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一个供在东宫里的吉祥物,有太子妃之名却无太子妃之权,真正的东宫女主人不会是我。所以太子的宫闱里一定还有其他人,不管是自己纳的,还是别人塞进来的。
若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我想起那一碗碗的避子汤,口里有些发苦。
嘉柔想入东宫的决定被太后应允了。
不过,婚期由穆景元来定。
李明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已经很久了,我对他笑了笑。
月上了中天。
氤氲的水雾中,我被穆景元拉入浴池。
池水本就温热,他精壮的胸膛还贴着我,让我燥热了些。
明乐,穆景元唤我名字,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若是我和李明琮有一天还是开了战,你帮谁?
不会吧,你们才刚送了个公主。
我反问他,若是我和沉玉打起来,你帮谁?
穆景元弯了弯唇,我说笑的。
不好笑,我圈住他的脖子,如果真的要起战事,你想要什么?边境的城池,还是对齐国王都的长驱直入?
我要是选了后者你怎么办?
在你面前自尽。我笑着威胁他。
那我就不选那个了。他凤眸半眯,眼中的丝丝情意似真似幻。
我转了话锋,你什么时候把嘉柔纳进来。
不急,再过一年半载吧。
美人入怀,你忍心拒绝?
他把下巴抵在我肩上,都不及你。
都不及你。他过了一会又轻声呢喃。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怀疑我瞎了。
我看见穆景元和李明琮坐在殿内对棋。
虽然有些反常,但的确是幅养眼的景象。
两人本身就长得好看,连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拈起棋子的动作也十分优雅悦目。
我以为他们是一时兴起,殊不知那清脆的落子声一响便是一个多时辰。
即使已经僵坐了许久,两人的背脊也始终挺着,没有一丝慵懒之态。
明明都不说话,我却觉得硝烟味很浓。
两位太子的心思,果然是海底针。
我已经喝了一壶茶,吃了两碟点心了,他们还在下。
等到他们终于拂乱棋盘的时候,午膳也传上来了。
李明琮后来和我说,苏齐还会有一段很和平的时间。
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不过下了盘棋,怎么就商讨出结果了呢?
只是我想问李明琮的时候,他眉宇间的淡淡愁绪还是散不去。
别担心。他拍了拍我的头。
三哥,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把梁子乾带走。
他点了点头。
李明琮终于要离开了。
临走前的一晚他来和我道别。
他沐在清冷的月色中,神色淡然。
明天不必来送了,送来送去的,徒增伤感罢了。他说。
我点点头,随后把酿好的梅花酒塞到他怀里。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
李明琮一向不显山不漏水的眼眸此时竟黯淡了几分,我日后若是有女儿,决不会为着所谓的联姻将她独留异国。
三哥,这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朝他笑笑。
随后,我向他挥挥手,保重。
转身的那一刻,在眼眶里打转了很久的两滴清泪终于滑了下来。
我没有立刻回韶华殿,而是在宫内转了许久。
我又碰见沉玉了。
我明日就要去齐国了,往前种种,你就当是一场梦,此后我们再无干系。
她在暗角与人告别。
我以为沉玉的心上人应是苏国的某位王侯将相,然而当我看清那个男子的侍卫装扮时,我立刻转身离开了。
这不是我该知道的。
只是沉玉后来还是追上了我。
我以为沉玉又要用那副高高的姿态来指责我,殊不知她只是平静地和我说:这件事不许告诉我哥哥。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不解地看着她。
哥哥会杀了他的。
我点点头,答应了她。
这本就与我无关。
我不信你,沉玉微眯美眸,你保密,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不管你的心在哪里,永远不要算计我三哥。
沉玉微微惊诧,良久后她才问了一句:你算计过我哥哥吗?
初遇时耍的小心机算吗?
挡剑时的别有用意算吗?
可是这些穆景元都知道啊。
你哥哥可能比我清楚一些。我回了她一句后,便不再多就纠缠。
我回到韶华殿的时候,见到了那个三哥留给我的侍女。
月华很沉静,并不多说一句话。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天明雪霁。
我提起裙摆走上了角楼,远远地看见了李明琮的仪仗。
他的玄纹衣袂隐入车帘的时候,我心里悬着的不安终于放了下来。
沉玉没有和他同车,我亦没有看见梁子乾的踪影。
也是,梁子乾是私逃,应是被我三哥藏好了。
太子妃,该喝药了。
我霎时间回了头,像见鬼一样看着声音的主人。
梁子乾的神色仍是一派温润,无半分异常。
他手中捧着的汤药正冒着氤氲的热气。
这碗壁暖得很,太子妃如若不嫌烫手就拿着罢,月华真是马虎,竟也没拿一个汤婆子给太子妃揣着。
你不是走了吗?
我来这里也有数年了,贸然脱身,诸多事宜也无人接手,还是留下吧。梁子乾微笑,况且,太子妃独自留在他乡,没个能照应的人,总不免有些孤单了。
你知道我当初找你来是为何吗?如若真私自断了那避子汤,苏国皇室的人奈我无何,却能杀了你。
无论臣走哪条路最后都是一死,只是早晚而已。
你——
七公主,这是为臣的本分。公主需要的地方,我都会在。梁子乾的语气很坚定,声音却越来越小。
我蹙眉,道:我总觉得太子已经对你起疑了。
我接下来会安分很长一段时间,太子妃不必担心。
梁子乾也没有久留,看着我喝下药便走了。
回到韶华殿内的时候,一筐娇嫩的梅花赫然出现在眼前。
梅花旁侧还有个正悠然地支着头的穆景元。
李明琮有的,我也要。他扯了扯我的袖子,眼神里透着希冀。
你又不爱喝甜酒。
他嘴角噙着的微微笑意仍未褪去,我不管。
听您的。我颔首道。
当日用膳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能喝梅花酒,他特意让人拿上了一壶桂花酿。
我喝得很开心,他却时不时微微蹙眉。
太子,莫要强撑。
李明琮不爱喝,你还是给他酿了。
……这人……这人……
唉……
临近年关的时候,齐国传来了一个犹如巨石落静水的消息。
我父皇驾崩了。
新皇李明琮一朝登帝位,年号元启。
这消息入耳的时候,我不知是震惊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父皇对我而言,只存在于几个不连贯的片段之中。
我只是有些怅然,所以那一日有点懵,穆景元以为我很伤心,替我准备了超出规格许多的祭品送了过去,为此还被大臣弹劾了一番。
他当晚又偷偷爬上了我的床。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我颈间的时候,我的睡意瞬间消失了。
然而他接下来却很安分,只是抱着我,睡吧。
是你吵醒我的啊。
岁旦过后,穆景元也得空了些。他常常留在我的韶华殿,有时还与我对棋,他输了便罚酒,我输了就……念情诗给他听。
真是好伤风化。
这一局我走了神,他不过尔尔几步就让我丢盔弃甲。
说吧,这次念哪首?念着念着就习惯了,也不觉得羞赧了。
穆景元沉吟片刻,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回,换个惩罚吧。
只要不是吃你做的东西,我都可以。
我问个问题,你只许说真话。
穆景元徐徐转着酒杯,杯中之酒却一滴不沾。
我点了点头。
苍天啊,千万不要是你爱不爱我这样肉麻的问题。
你刚入东宫没多久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行刺。他缓缓地说。
我知道他在说梁子乾那次,但我还是装作很努力地回想,随后恍然大悟道;我好像有些印象,那次我还吓得弄伤了脚,怎么?是抓到那歹人了吗?
人没抓到,但是他中了我书房里的机关,其中有毒刃,那毒除了极为珍贵的月心草,便再无解药可化,而这月心草整个苏国只有京都的康安堂才有。
我不露痕迹地捏紧了手帕。
所以你派人守在康安堂,只要是来找月心草的,都有嫌疑。我先替他说了出来。
穆景元眸色一亮,笑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语气,明乐,我真的很喜欢和你说话,毫不费力。
你说问我一个问题,不会是让我猜吧?
他没有回答,继续说:从那时起,月心草卖出了四株,其中有三株我都查不出什么端倪,唯有一株是昨日才出的,买家是东宫太医梁子乾。
难道从梁子乾身上就能查到端倪了吗?我垂下眼帘,不想让我看见我眼里的波澜。
他摇摇头,也没有,所以我来问问你,你可有知道些什么吗?
好难答。
你还不如问我你爱不爱我之类的问题呢。
我心中一动,干脆又踢了他一脚,作泫然欲哭状,你既然问了,便是不信我,夫妻数月,你竟然怀疑我。
论倒打一耙真是没人比我厉害了。
穆景元眼中出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他握住我的手,我错了,我错了,日后不问了。
不,你疑心未消。
门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
梁子乾捧着药碗,恭敬地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
穆景元不动声色地说:往日的把脉时间可不是现在。
是臣的疏忽,只不过昨日新得了一份珍贵的药材,对调理太子妃的身子极有用处,臣一时想着这个,才会匆匆地赶过来。
什么药材。
月心草。
穆景元的脸色凝了一下。
我连忙说:你平日里得力,我不过多赏了些玩意给你,你便这般有心。
这是臣的责任。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张望着殿内,月华果然不在。
幸好,是她去通的信。
把药放下,你退下吧。穆景元说。
这件事看起来就这样化解了。
不过似乎只是看起来,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我后来问过梁子乾,把月心草给了我他怎么办。
他一向温和的神色闪过一抹狡黠,我的确中了毒,但是提前通信给明琮太子,他来的时候帮我带来了月心草。只是我察觉着太子怀疑我,才自行送上门,好让他打消疑虑。
上元灯节这日,皇室亲临京城的樊楼,居高临下地看着都城里泱泱的人群,如昼的花灯,满路的雕车宝盖。
我侧过头去看穆景元,一闪一闪的火树银花将他线条优美的侧脸映得时暗时明。由于在外要端着太子的架子,他今晚看起来不苟言笑。
我还是看下面浇糖人的摊子好一些。
穆景元突然不动声色地伸进我的衣袖,捏了捏我缩在里面的手指。
我以为他是有话要说,便悄悄走到一旁。
片刻后,他也跟着出来了。
我们下去看看?
陛下会发现的。
穆景元也不搭理,只是拉过我,走。
等等,我能把这凤冠拿下来吗?走路好重。
穆景元微微笑道;这就嫌重了,日后还有更重的。可他还是帮我拆下来了。
我们去买了浇糖人,还猜了灯谜,赢了许多花灯。
穆景元心情似乎不赖,任由我把身上贵重的珠钗玉镯都典掉,来换一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他也不阻拦。
不过,谁让我俩都没带钱袋呢。
远远地,我看中了一个精致的白狐面具,便挣开他的手,跑到摊子前。
我回头看,他长身玉立于原地,没有跟上来,只是嘴角噙笑地看着我。
随后,白狐面具断裂在地。
在那一左一右两柄剑几乎要触到我的那一刻,穆景元眼疾手快,将我掩到他身后。
又是行刺的。
这么吉利的日子也不放过。
穆景元随手抽出我仅剩的发簪,作反击之器。
原来他杀人的模样是这样的,冷酷又凶戾。
不对,纵是没有侍卫跟着,太子身边的死士呢,他们在哪儿?
我心中又惊又疑。
直至有歹人向我直击而来,两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飘出,挡在我身前。
原来是在这儿吗?
两名死士的利剑划开空气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让我铭记至深的剑纹。
东宫的侍卫终于赶到了。
穆景元的白色华服此时也被染上了一片片的朱赤色。
他见我神思恍惚,轻声说:这血都是别人的。
由于他手上还沾着血,便没有碰我。
我不知是怎样回到东宫的,等我没那么迷糊的时候,穆景元已经换了洁净的衣服过来了。
他察觉到我有些颤抖,便抱紧了我。
我第一次那么主动地覆上他的唇,吻他的脖子。
穆景元很意外,身子先是一僵,随后更热烈地回应我。
这夜里,在外候着的侍女一步也不敢离,就等着穆景元一次次地传唤热水。
被折腾得厉害,我睡得便沉了些,次日睁眼时,罗帐都遮不住阳光了。
穆景元竟然还没走。
待侍女拿来避子汤时,他先是偏过头不去看,而后伸出手拿过药碗往地上一摔。
侍女都吓了一跳。
不喝这个了。
我也吓了一跳,险些说出了有疾乎,然而见穆景元脸色实在欠佳,我便乖乖住口。
我心里隐约猜到他的意思,却又不是十分确定。
算了,他偶尔抽风也是有的。
我如今也懒得细想孩子的事了,只是常常会想起那晚的剑,想起穆景元最初的算计,还想他日后会不会还来一次。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仍是恍恍惚惚的,穆景元以为我被行刺吓坏了,便想着带我出去散散心。
恰好这时春狩也来了。
我的骑射是李明琮亲手教的,技艺还过得去。
满眼的葱绿缓解了些许郁闷之感,我骑着马越行越深。
一只独行的鹿撞入了眼帘。
我抽出箭,缓缓把弓拉开。
直觉使然,我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我手上的力气顿时散去,那弓就这样放了空箭。
是嘉柔,她就在不远处的一匹红马上,目光锁在我身上。
隔得有些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突然觉得初春的风原来也是凉丝丝的。
那头鹿被空箭的动静惊到,撒开蹄子就跑。
嘉柔抽箭拉弓,似乎是要追回那头鹿。
不对,方向不对。
她是要射我,不是射猎!
在这样静寂无人的深谷,即便我死了,也查不出什么来吧。
你们个个都想我死。
那支利箭嗖一声划破绝望的空气,向我奔来——距我仅有些许空隙时,又一支凌厉的箭从我耳边刮过,与嘉柔射出的箭恰好相撞。
然而,嘉柔的箭跌落在地,从我身后而来的那支却没有,它射中了嘉柔。
怎么会这样?
我缓缓地回头,看见了身后的穆景元。
即使错手伤了国师的女儿,他也依旧是十分沉静。
对上我的目光时,他微微叹了口气。
嘉柔被射中了心口,伤得有些重。穆景元亲自把人带了回去,并承认是因自己失手错伤。
可是他们不信。太子怎么会伤未过门的侧妃呢?一定是我善妒,趁着猎地荒凉,狠下杀手。太子是在帮我背锅。
那些指责我失德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飘入了东宫,无一不被穆景元退回去了。
听说穆景元对我明面上的维护还触怒了某些人,这场风波迟迟未平。
有紧追着不放的,甚至被穆景元罚跪了数个时辰。
连我的姑母都把我召去,问我为何不能容人。
穆景元为了安抚国师一家,不得已将与嘉柔的婚期提前到下月十五,以作冲喜。
我背后的那些声音总算消了一些。
我开始讨厌这个春天了。
梁子乾见我精气神大不如前,便来得勤了些。只是后来的几日里,他只是站在门口,无论是嘱咐还是汤药,都是让月华送进来。
我出去找他时,发现他站在了一个日光都照不到的暗角处。
太子妃,我日后不能来了,你好生照顾自己。他话说得极慢。
我心里生起了强烈的不安感,你要干什么?
太子妃,我禁不住深查的,我没想到他还在查我。
我着人安排你逃回齐国,你快些收拾。
梁子乾摇摇头,我逃了,那七公主呢?。
我是太子妃,他不会——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你不必因我这么一个贱民折了运数。
梁子乾,你不许轻举妄动!
太子妃,外面风大,快些回去吧。
梁子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日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长得有些寂寥。
我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着无力的感觉将我吞噬。
过了几日,传来了消息——梁子乾失策被擒。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再让穆景元继续查下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与他的牵连不会被迫浮出水面。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连去求穆景元让他死得体面一些的立场都没有。
只是我没想到,穆景元先来找我了。
他的神色很疲倦,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想见他吗?
我呆怔地看向他,目光落到了他手边的那个盛着酒杯的托盘。
他犯了错,该罚,有什么想见不想见的。
穆景元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他所做的事你知道吗?还是你一直在帮他瞒我?他还是问了出来。
他眼神很乱,似有期待,又似有害怕。
我若答知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也关起来;我若答不知道,你是不是就继续在心里怀疑我?
他用一种难辨的目光慑住了我。
随后,他的指尖滑过杯壁,你亲自去了结他,我从此以后便全心信你。
毒酒,这杯是毒酒。
为什么是我?我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
他觊觎太子妻!穆景元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波澜。
你可以直接杀了他,但你非要做绝吗?我长久以来在他面前伪装的温顺如今一击就破。
穆景元笑了,笑容里尽是无可奈何,你若不去,他连全尸都留不得。
好,好啊。
我走进关着梁子乾的屋子时,一直关在外面的阳光也倾洒了进来。
梁子乾下意识地掩住了眼睛,放下手时,露出了苍白的脸色。
他没有受刑,只是有些憔悴。
梁子乾微微笑道:七公主,你来了。
我明明有话要说的,却如鲠在喉。
他徐徐看向那个冰冷的酒杯,似是松了口气,说:只是酒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许多。
我仍是说不出话来。
他安抚我,其实月华也善医术且懂武,日后也是能好好护住七公主的。
梁子乾,对不起。我心乱如麻,最后只是挤出了几个字。
对不起,梁子乾对不起。
我骗了你,也骗了姑母。
父皇给我的那封信被我调换了,是我模仿他的字迹重写了一封。
他的原信我私自拆开看了。
父皇让姑母寻机会隐秘地将我杀了,而后栽赃成穆景元的手笔。
他要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来给苏国安一个罪名。
可是我不想死啊。
我偷换了信,使得姑母帮我。我原意是想生下一个嫡子,地位才不会脆弱到任人鱼肉。
可我没想到最后害的却是梁子乾。
我冷静下来后,一五一十地将隐情说给梁子乾听。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对不起,我不该引你进东宫,是我断送了你。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痛一分。
你留在民间做医师,便不会轻易暴露,还会娶妻生子,和乐半生。
梁子乾温和地笑笑,纵是七公主不主动来找我,我也会想方设法混入东宫,为公主效力。
梁子乾顿了顿,当一个小学徒因为受罚而挨冷受饿的时候,有位小公主能去给这个学徒送几块糕点,让他不至于活活饿死,这于小学徒来说,是件永生难忘的事。
七公主,我留了东西给你,在月华那儿。
七公主,我心甘情愿。
话音刚落,他决断地饮下了那杯酒。
而后扑通一声。
我在这偌大的疆土里,唯一全心信任的人也没了。
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脚步还有些颤抖。
穆景元静立在不远处等着我。
我们日后会好好的。他抱住了我。
他在迁就我,而我以前会因为迁就他,回应他的拥抱,可是……可是一旦想起那些处心积虑、那些蓄意算计,我就焦灼难忍。
于是我把穆景元给推开了。
穆景元眼梢一红,果然是因为梁子乾吗?
殿下觉得我们之间的阻碍是梁子乾吗?我无力地说。
是算计,是猜疑。
穆景元脸色凝住了。
你知道上元灯节之后,我为何神思恍惚吗?我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我在想一件事,如今也想明白了。你从齐国将我带回来的时候,在苏国境内我们遇到了刺杀,那把剑你明明可以启用机关挡住的,可是你没有。你就是要自己受伤。
他不说话,眸色黯然。
因为这样一来,刺客再将我杀掉,别人也不能指责你,因为你也是受害者啊。配合得真好,你想用我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来试探齐国是否有借机起战的心思对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帮你挡剑,你就不会心软放过我。
我停了停,继续说:原本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可是那天上元灯节来保护我的死士,他们出剑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特别的剑纹。你为什么要派死士跟在我身边呢?你如今倒怕我受伤了吗?
我父皇想杀我,我夫君想杀我。
我的确是贪权谋势,可怎么要对我起杀心呢?我错不至此啊。
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穆景元很慌乱,他想抱住我,可是那双手却随着我的后退只抓住了虚空,而后缓缓地垂了下来,是,我怕你受伤,明乐。我当初说过我走错了第一步,我如今很后悔,我绝不会再对你起异心了,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猜疑。从此往后我们好好过好吗?我可以得罪国师一家,我不娶嘉柔了,只要我在位一日,我都不会对齐国挑起战火,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他神情悲戚,而我也再提不起精神来了。
我本应答好的,明明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高兴不起来。
我错得离谱,我以为得到了太子妃的尊位,就能安享余生。
殊不知背后的弯弯绕绕足以挫灭一个人。
我终于明白沉玉为何那般不喜我了,她那样矜贵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局促。
我本该无心的,可我动心了。
动心的人如何再拾理智?如何再抛弃过往,如常承欢?
这日过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我真厌恶自己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啊。
我想起了在冷宫里的瑶贵妃,我的母亲,她也是这样度日的吗?
穆景元总是抱着我不说话,像害怕失去什么东西一样,他不愿放开我。
可我的精神却越来越差,眼皮总是沉沉地睁不开。
外面都在传太子妃不行了。
终于有一日,月华趁他不在悄悄地问我想回家吗。
我点了点头。
随后便察觉到有什么在拉扯着我,似要拉我坠入无边的黑暗。
接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再睁眼时,是李明琮在守着我。
他看见我醒来,眼眶微红,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我才知道,梁子乾留给月华的是假死药,月华候了合适的时机,与李明琮里应外合,在我还未来得及葬入苏国皇陵的时候,李明琮不惜让边军前进三十里,誓要苏国交还我的尸身。
苏国恰逢水患,自然不愿多加纠缠,便同意了。
听说穆景元疯了一般的阻挠,却被苏帝打晕关在东宫好几天。
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才知道我回来之前已经有孕了。
李明琮把我藏在行宫里,所有侍候的人都换了新面孔,敢在背后讨论我来历的,一律当众打死。
他搜罗了许多玩意来给我,也常常过来陪我散步、说话,只为我不要太郁闷。
只是他总是无奈地叹息,你如今怎么比我还静了呢?
数月过后,我产下一女,李明琮帮她取名为朝曦。
由于过度用药,我身子本就弱,再加上孕时郁郁不快导致难产,诞女后已是油尽灯枯。
我竭力在李明琮面前伪装得好些,可他眼里的担忧却是一天比一天深重。
对了,沉玉来看过我。
不过她站得很远,从不进来,我只能看见她的身影。
有一日我只是装睡,看见她静悄悄地进来抱了抱朝曦。
可是我好累啊,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我走的那晚,李明琮一直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冰凉,我看着他湿润的眼角,却虚弱得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临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不知道穆景元能不能找到我放在院子里的那坛梅花酒。
后记——
你说我们齐帝最宠爱的朝曦大公主,到底是哪位娘娘的女儿?
我告诉你们,传闻这朝曦公主是先帝七公主的遗女。
瞎说,先帝的七公主嫁到苏国还没一年就死了,这苏国新皇一登位还追封她为静庄皇后咧。
嘘,别说了!都不要命啦,皇家私事也敢咂舌。
番外
穆景元视角
去齐国之前,父皇和我挑明了要在诸位公主里面挑一位当太子妃,并且最好是五公主明月,毕竟她最受宠,若是联姻必有利于两国和平。
我偏不。
靠着区区联姻来维持一层脆弱的表面关系,真是太不可行了。两足鼎立的局面看似稳定,实则却是在刀尖上博弈。
是时候打破了。
不过还是要先试探下齐国的态度,不如送他们一个拙劣的出兵理由。
齐国七公主,对不住了,偏是你最不受宠。
接风宴上,我看不到她,于是我便主动出去寻她。
我真是狠心啊。
看着那样一个娇柔美人在月下翩跹起舞,我只犹豫了一刻,还是把玉佩给了她。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太子妃。
不过,你可能过不了门了。
向齐国皇帝呈交聘书的那一夜,我似乎看见她很是高兴。
不过不是因觅得良人而欢喜,而是计谋得逞后的欢愉。
后来我试探她的时候,她总是说着爱慕我的英姿,实际上眼神却缥缈无心。
李明乐,我们挺般配的。
当她的兄长李明琮极力劝阻她的时候,我还紧张了一下。
好在她没有被李明琮说服。
我就这样带着她回了苏国。
在苏国境内,我安排了死士,届时先将我刺伤,而后杀了她。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为我挡下那一剑。
温热的鲜血溅到我手上的那一瞬,之前的种种策划轰然倒塌。
无论目的是什么,我都再也无法心狠起来。
是否要与齐国撕破脸皮日后再说,李明乐,我要先带你回东宫疗伤。
后来她醒来的时候,泪眼盈盈地扯着我的袖子说,只求日后不要在人前让她失了尊严。
最难消是美人恩啊。
我明知道这是她的别有用心,可还是顺了她。
只是短短几日,整个东宫乃至京都都知道我极宠爱这位太子妃。
她伤病未愈的时候,几乎没下过地,都是我时时抱着她。
倒不算做戏,她轻轻软软的,我也乐意这样做。
册封的那一夜,在唇齿交磨间,我突然一阵恍惚,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契合之感。
我开始想要在她眼里看到爱意,可她始终若即若离的。
一夜过后,我总是在她未睡醒的时候就离去,毕竟我不是很乐意看着她喝下那碗避子汤,可是她必须喝,苏国不能有带着异国血脉的嫡子。
我的书房入了歹人那晚,她恰好弄伤了脚。
只是我没有说出来,她殿里的浓香其实遮不住游离的血气。
我多次想让人进殿翻找,可还是忍住了。
我以为她讨好我,是想得到宠爱。可是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李明乐,你是要帮齐国套取机密吗?可你如今是我的妻子啊。
我很肯定她和那个贼人有牵连。
经过调查,我锁定了新来的小太医梁子乾。
可是奈何没有切实的证据。
我开始试探她,甚至提出要换掉梁子乾。
她似乎有些紧张。
可是我拿她没办法。
渐渐地,我开始发现,她虽然在保持着和梁子乾的距离,眼里却掩饰不了亲近之意。
我对梁子乾起了杀心。
然而齐国新储君李明琮要来了,我只能暂时搁置下这个计划。
我在角楼上看着她和李明琮。
李明琮性子虽冷,待她却温柔。李明乐平日虽温淡,对李明琮却很是俏皮。
我疯了,我在嫉妒她的亲哥哥。
那晚在浴池我又开始试探她,只是李明乐好狠,她竟然笑着说,若是我攻破齐国她便自尽。
玩笑话吗?不见得。我本不会心软的,只是她在我怀中缠绵,我还是生出了要与李明琮和谈的想法。
我和李明琮一向互相看不惯,可还是用了两个时辰来对弈。
一局之后,协议已定。
李明琮走的时候,她送了他一坛梅花酒。
我便缠着她,让她也给我酿一瓶。
再后来,她似乎开始黏人了一些,也会耍些小脾气。
我还挺喜欢的。
只是我心头还有一把刀梗着——梁子乾。
男人的那点心思我怎会不懂?梁子乾虽时刻都规规矩矩,可是眼神却掩饰不了他爱李明乐的事实。
等新旦过后我再处理。
上元灯节那日,站在樊楼上面真的好无聊,我便怂恿她下去玩。
她嫌这四凤冠重,真是的,日后册封皇后的时候我看你如何受得住。
她很喜欢凑热闹,什么浇糖人、猜灯谜、放花灯,她全去了个遍。只是我们都没有银子,她只能典掉身上的贵重首饰,随她吧,只要不当掉我送她的玉佩就行。
她给我买了狐狸面具。
我还没来得及让她戴上,那些杀千刀的刺客又来了。
毁了我一个晚上。
我身边是有死士的,但我提前下了令,若有意外,一步也不能离开太子妃。
可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记着那个特殊的剑纹。
我最开始的算计,她全都知道了。
李明乐,我宁愿你装下去、演下去。
我本是想让她开心些,才带她去皇家春狩。
可是嘉柔的意外却让她更伤一分。
我射伤嘉柔的时候是故意的,她竟敢对我的太子妃起歹心。
可是民意难平,我还是得娶嘉柔。
我心情很坏的时候,梁子乾撞上了刀口。
他必须得死了。
只是我仍是很介怀,介怀他觊觎我的太子妃,介怀着李明乐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介怀着是否她也在骗我。
我让李明乐亲手去了结他。
一来我想报复梁子乾,二来我想知道她是否看重梁子乾多过我。
她照做了,只是后来看向我的眼神很绝望。
李明乐,你不能再演演吗?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为何你不能再继续演下去?
可是接着我就后悔了,梁子乾和嘉柔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她一天天地失了生气。
后来李明乐不可挽回地离开了我。
李明琮要我送还尸身,他休想!她是我的妻子,死了也该葬在苏国皇陵。
可是父皇将我打晕了。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消沉了许久,最后还是娶了嘉柔,只是我将她扔在东宫最偏僻的院子,再也没有搭理过她。再后来,我登基了,追封李明乐为皇后。
又是一年冬天的时候,沉玉来了信,她说朝曦的眼睛很像我。
朝曦,朝曦,我有小公主了。
可是我不能抢她回来,我已经伤害了她母亲一次,不能再伤害我的女儿了。
对了,我找到了她留下的梅花酒。
李明琮视角
我有个幺妹,叫李明乐,可是她这一生都过得不快乐。
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没能开口问过父皇,为何要因瑶贵妃而迁怒于明乐。
宫中的人最是会拜高踩低,哪怕父皇没有明令,光瞧着脸色,那群奴才就知道怎么做了。
我派人去御膳房和御衣司打点,才使得她的衣食不至于与诸位公主的相差太远。可是其他的我再也无能为力,她该受到的轻视与不屑,还是一分不少。
其他妹妹总说我偏心,你们真是……
唉。
明乐及笄之后,我就开始帮她物色驸马。我必须抢在父皇面前为她料理婚事。
明乐必须得从这深宫里出去,我才能照拂她余生。
刘尚书家的儿子不错,性情温和,知书有礼,不像是个拜高踩低的主。
我向父皇提议的时候不出所料地被驳回了。
琮儿,你日后是要成大业的人,不要执着于这情意深浅之类的事。
听到这话时,我心中又喜又哀。喜我这未来的储君之位稳了,哀我的妹妹从此没了出路。
世事难料。
苏国太子竟会越过我其他风头正盛的妹妹,直接指定我这七妹当太子妃。
这只狐狸,看来又有小算盘了。
我以为明乐会厌极宫闱生活,不料她却执意要当那太子妃。
看着她要从一个深宫到另一个深宫,我有些失望。
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我这位受尽荣宠的三皇子,竟也没有立场去阻拦我这位黯淡了十余年的妹妹去选择她的道路。
明乐,你去吧,我替你铺平道路。
我担心苏宫里的人耳朵会灵到知道明乐在齐宫被冷落的事,便在登上储君之位后给她大肆地送礼,向他们昭告明乐是有靠山的。
梁子乾有时会给我报信,得知明乐在东宫里过得还不错,我才稍稍放心。直至梁子乾告知我穆景元有蚕食之心,提醒我小心防范的时候,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必须要去一趟苏国了。
父皇交代我要把沉玉娶回来,管他沉玉、浮玉的,反正娶谁都一样。
我以为穆景元对我妹妹别有用心,可是直到我亲眼看到,我才察觉到他也许是真心喜欢明乐。只是我还是不喜欢他,这个死狐狸。
他后来还是和我定了协议,保证边境会和平很长一段时间。
真若有开战,你会拿明乐当人质吗?我直接问他。
不舍得。
切。
明乐央我将梁子乾带走,我忍不住问她想不想走。
只因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不过我还是宁愿我当初想错了,明乐在苏宫会过得好。
然而,当梁子乾被明乐杀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穆景元,你果然还是多疑。
你哪怕私下把梁子乾杀了她都不会怨你,你偏偏要选一个让她知道你在怀疑她的办法。
是你蠢,还是你慌了?
有人来报信,说明乐的身子越来越孱弱。
后来我再去查,才发现那国师女儿弄出的事端也给了她一击。
我对穆景元失望了。
他爱明乐又如何?不还是保护不了?
我费了些心机才将明乐带回来。
不管日后了,我先将她藏在行宫里。
本想着让她休养,不料诞女后她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我帮小侄女取名为朝曦,愿她如朝如阳,永远蓬勃。
朝曦才满月,明乐就走了。
我的妹妹李明乐才十八岁啊。
我不会把朝曦还给穆景元的,我已经不信他了。只是随着朝曦的眼睛越来越像穆景元,我开始觉得朝曦那句甜甜的父皇就像是我偷来的一样。
你说,沉玉那样疼爱朝曦,她看得出来吗?
一晃十余年过去,我帮朝曦择了好人家。忠勇公家的宣平小侯爷,虽有些清冷,可是没关系,朝曦爱闹,宣平侯府会很热闹的。
朝曦出嫁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穆景元。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快认不出了。
可是我还能记起很多年前我跪在雪地上,七妹塞给我她从库房掏过来的护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