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从郁凉州处出来,云岫仍旧觉得十分不解气。
凭什么一样是公主,为什么她像囚犯一样,被郁凉州无故软禁了二十日,整日被逼清粥小菜,郁凉州连句道歉都没有!
他那个旧相好什么季衡公主一要来,整个将军府便忙得人仰马翻,恨不得人人都去为那季衡提裙摆当马垫?
云岫心中愤懑难平,心中掂量着,纵然是贡枣,也值不上几个钱,反到是门廊里那栩栩如生的白玉女婢像比较稀罕。
云岫忽地忆起此前郁凉州与她的谈话,郁凉州好像同她说过,这将军府里,除了她屋子里的蚕丝被和他卧房里那黑釉茶盏,其余的值钱物件,都是他同好友借过来充脸面的?打坏了要赔的?
那且末进贡来的,白若羊脂的白玉女婢像,打碎了肯定更要赔罢?
“哈哈哈哈哈……”云岫幻想着郁凉州因要赔钱而不得不去做苦力的惨像,不禁嘲笑出声。笑声回荡在大半夜的府院里,显得十分空旷瘆人,云岫自己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郁凉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问:“你笑什么?”
又是一个激灵,云岫条件反射回头,凌厉的指甲作势要抓上对方,被郁凉州一把拦住。
见是郁凉州,云岫提着的心才放了回来,她轻抚着胸口,心道,人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啊!
细微的表情被郁凉州尽收眼底,郁凉州又问:“你笑什么?”
云岫心虚,只打着哈哈:“没笑什么啊,就是看今日夜空晴朗,圆月当空,是个赏月的好时机。”
“原来,你方才去书房找我,是想让我同你赏月?”不等云岫作答,水蓝色的外袍便兜头罩下,郁凉州嗓音凉凉,极衬月光:“倒也真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云岫挣扎着从漫着青檀香的外袍间钻出,环顾四周,她因想着做亏心事,不知不觉绕到了郁凉州书房后面的草地上。
黄了叶子的芳草萋萋,与一墙之隔的大漠遥相呼应,竟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郁凉州命人速温了些酒,拿了两个厚实的垫子,便真的拉着云岫席地坐了下来。
云岫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已自觉接过郁凉州递过来的酒。她深知酒是温过的,却彷佛喝醉了般,觉得这杯壁上的温热,其实是郁凉州掌心的余温。
月光皎皎,云岫偷看郁凉州那握着酒杯的手。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弯,轻轻握着杯盏,盈盈月光下,连干净圆润的指甲也泛着微光。
不知为何,云岫向来喜欢手长得漂亮的男人,就连当初选随从,她也是因阿望手长得好看,才一眼挑中了阿望。
发现云岫偷看,郁凉州淡淡提醒:“我以为,跟手比起来,我的脸更值得偷看一些。”头微侧,竟难得对着云岫,露出了一个极轻浅的笑。
这还是云岫头一回看见郁凉州笑,她印象里的郁凉州对她,向来是面无表情的,即使有,也是在她犯傻之时,眼中偶有戏虐闪过。
郁凉州今夜如此高兴,是因为季衡公主要来了吗?那个同他爱得死去活来,恨不得一刻也不能分隔的季衡公主?
云岫转着自己手中的杯盏,突觉自己着实可笑。在郁凉州遇见她之前,人家早与季衡凑成了一对。她口中的命定夫君,在她眼中是个骗局,怕是在郁凉州眼中,也是个天大的笑话罢。
既是笑话,他仍旧留她在府中,原来真的只是为了将她当作人质,以威胁她父王投降的吗?可她父王如今已臣服大汉,他为何还愿留她在将军府中?
她为他挨刀受伤,他却将她看成是刺杀案的罪魁祸首,将她软禁了整二十日。那他今日放她出来,同她在此饮酒,是否也是因季衡要来,于是他高兴地要大赦天下?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萦绕在心头,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这些问题,她应当以何种口吻、何种身份去问他?
见云岫手中的杯盏转来转去,温酒亦一杯接一杯下肚,面上难得一片愁云惨淡,似有心事。
郁凉州斟酌开口:“你这是在担心,季衡来了之后,我这个命定夫君会赶你走?”见云岫拿着杯盏的手一抖,郁凉州失笑:“我留你下来,可不是相信你那什么命定夫君。”
抬手为自己添了杯新酒,郁凉州望向皎洁月光:“我也曾像今日这般,离月亮如此近过。”一口干掉,“我知道你有些要紧事须做,只要不是有损我大汉之事,我便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郁凉州难得话多,云岫以为他喝醉,抬眼望去,却望见他眼底一片清明。倒是他眼中的自己,面颊红润,像是醉了。云岫终是开口:“你误会我指使人行刺你,关了我整整二十日,如今真相可查明了?”见郁凉州不答,云岫猛拍胸脯,“你这样,很让我伤心。”
云岫向来是个不喜伤春悲秋的女子,可能是今夜的月光太柔软,氛围刚好,于是她难得矫情了一把。而她把这种矫情归功于,她有近二十日没见过家乡之人;她来到将军府两月有余,心系之事却毫无头绪;她亦把这矫情归功于,饶是她父皇再厉害,终是臣服了大汉。她楼兰果然如外人所道,不两属,无以自安……
云岫只觉自己声音渺渺:“郁凉州,如今楼兰归附大汉,包含我父皇在内的整个楼兰,都要听命于你这个边疆守将。为了巴结你,我父皇说不定会把我许给你。”想了想,头又摇成拨浪鼓似的,“我父皇待我极好,可舍不得我离开他身边。说不定他会去哪里找个小丫头,认她做义女,封个什么公主,再把她许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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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那个义女公主已出现在眼前,伸手在眼前胡乱挥了几下:“那可不行!你可不能娶她。”云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去跟我父王说,叫他把我许给你。”末了又强调一句,“只能把我许给你。”
郁凉州伸手扶住云岫,问她:“为何只能是你?你那个命定夫君,不是你瞎编的吗?”
“是我瞎编的,那是为了混进将军府,好让我能……”话说到一半,云岫突然闭了嘴,她觉得自己真厉害,喝了酒竟然还能守住秘密。
竖起纤细的食指放在唇边,做出“嘘”的姿态,做毕又笑嘻嘻地同郁凉州自夸:“我酒品可真好……”说话间却要向一旁醉倒,被郁凉州眼明手快拉住。
云岫倒在郁凉州怀里,双颊红扑扑的,如火的红发间琼花香阵阵袭来,郁凉州搂着云岫:“你还未答,为何只能是你?”
云岫在郁凉州温暖结实的胸膛上蹭了蹭,没有回答。
圆月悬挂在大漠之上,撒下一片温柔光芒。郁凉州任凭云岫在自己宽阔的肩上睡了个口水横流,愣是没动一下。
一口饮尽有些冷掉的烈酒,郁凉州的大手终是小心翼翼地覆上了云岫瘦小的肩膀:“不会再误会你了……”郁凉州呢喃。
次日,云岫顶着宿醉的头疼在自己厢房醒来,口干舌燥地想起身找口水喝,修长的大手却将杯盏递到她的眼前。
条件反射地接过温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下,云岫才反应过来,她的房间里……有人?赤色的眸子躲在杯盏后面,目光顺着那好看的大手向上攀爬,郁凉州清俊的面容映入眼帘。而郁凉州身后,竟还跟着大批围观群众。
云岫一口水呛在喉咙,呛得厉害些,顺带咳了起来。待她咳完,抬眼将众人都扫了一番,才发现众人中间,还坐着个眉目清婉,一身白衣的素气女子。女子以纱遮面,身材纤细窈窕,远远看去,像极了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见白莲花小姐眼风不断向她这边扫来,云岫不禁端了端仪态:“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你们这般未经允许便闯进来,终归是不礼貌的。”
果然不出所料,那白莲花小姐竟也弱不禁风地点头:“确实是唐突了,我们先离开,让云岫公主梳洗一番罢。”柔弱的话音一落,众人竟真的火速离开了云岫的厢房,傅将还体贴地为她关严了门。
下马威咯?云岫叉腰站在榻前,不用问也知道,那白莲花定是郁凉州的相好季衡公主了。
见房门外人影绰绰,云岫猜测白莲花公主在下马威之后似乎还有后文。
想起昨日婢女说季衡身体羸弱,经不起折腾,于是云岫冲门外喊道:“你们在我门口晃来晃去,叫我如何换衣服?”
门外的人影像是刚刚排好队列,被云岫这么一吼,季衡公主也道:“确实不妥。”于是人影再次攒动,尽管众人已尽量小心翼翼,但塞外不比洛阳,公主出个街,途经的街道上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在敦煌城内,漫天的沙尘落在地上,是扫也扫不完的,所以塞外女子的衣着,都是尽量利落合体。不像洛阳那群娇贵的公主们,外裙恨不得从洛阳一路拖到玉门关,就连服侍公主的婢女,也是长裙扫地。
经过两番折腾,尽管众人已万分小心,却还是扬起了不少的沙尘,呛得季衡咳嗽连连。长裙托地的婢女们扯着季衡的外裙摆,接连帮着云岫扫了两次地。
待云岫一袭利落火红骑马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除去郁凉州和傅将得体站在一旁,其余人等一概灰头土脸。那季衡公主,虽脸上干净,可洁白的面纱和裙裾,皆因沾了沙尘而泛起黄色。
云岫不禁摇头啧啧,果然是养在金丝笼中的小白莲,这和她遇上还没一炷香的时辰,就快染成淤泥了,太嫩了些。
郁凉州负手立在一旁,见云岫面上端得是一派大气,少女的心性却时不时地被她细微的表情出卖,直觉好笑。
旁边的傅将低声与他攀谈:“到底是一国的公主,虽然私底下调皮了些,但一些大小场面,还是能拿捏好分寸的。”
话音刚落,便见季衡的贴身丫鬟秋雅发难:“大胆云岫,见到我朝公主为何不跪?”
云岫腰背笔直,反问:“为何要跪?”
“如今楼兰归降,成了我国附属。你虽为楼兰公主,但按照我大汉的礼数,附属国见到主国的皇亲国戚,须当跪下,拜上一拜。”
“还有这礼数?”云岫不明所以,“可我怎记得大汉天子曾下诏,命皇亲国戚不得在附属国内横行霸道,附属国皇室仍享有皇家权力,纵使见到大汉天子,也无须跪拜?”
缓步上前凑近那女婢:“这位姐姐可是看我年纪小小,识不得汉字?”
“这……”女婢被问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傅将禁不住与郁凉州小声道:“这季衡身边的丫鬟也真是蠢,听云岫汉语说得那样顺溜,便应该知晓,云岫除了母语吐火罗语外,定是精通汉语的,又怎么会不认得皇帝下的诏书?发难都不找个好由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郁凉州答得不紧不慢:“嗯。”
傅将有些无语,他说了那么大一堆,竟被郁凉州一个嗯字打发了?眼看着两个公主因为郁凉州而火花四溅,郁凉州竟然仍旧一副面无表情脸。郁凉州对季衡无情他知道,可他看着郁凉州对云岫,多少是有些不同的。眼看着云岫被这么一大票子人欺负,郁凉州竟也能无动于衷?
傅将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叫郁凉州上前帮帮云岫,却见郁凉州缓缓对他打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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